2015年12月31日,徐冰工作室把电影《蜻蜓之眼》的预告短片放到了网上。这是他2014年卸任中央美院副院长后,公开发布的第一件新作品。此前他受邀参加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带去军械库古老船坞吊装的是旧作——巨大装置《凤凰》。
2016年1月6日,导演贾樟柯到工作室来看片,和徐冰、诗人翟永明聊了一下午。贾樟柯对翟永明说:和你们的作品方法比起来,电影太老了,感觉我们的工作都没有意义了。徐冰在采访中向我转述这句话后说:“他当然是一个玩笑,但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他看到监控画面对于电影领域的价值。”
这的确是部手法极其特殊的电影。没有摄影师,没有一个自己拍摄的镜头。徐冰和团队用20多台电脑工作半年,从上万个小时的监控录像中采集素材,剪辑成剧情长片。作品没有拿“龙标”,不可能在院线公映,到目前为止也还在剧本调整和后期制作中。但从透露的情节看,故事好像并不复杂:一个无法界定自己身份的女孩,名叫蜻蜓,她一直在整容。
徐冰用监控画面做电影的想法大约开始于4年前:某天偶然从电视上看到几个监控画面,发现里面竟有一种特殊的、说不清楚的东西在吸引他。他想,如果一部电影所有画面都是这样的,一定会很感染人。徐冰开始托朋友帮忙搜集视频资料。最早得到的是一段接近两个小时长度的监控素材,地点在某医院停车场。他试着用里面的一段画面来讲故事。“两个人在那讲话,下着雨,讲完后,两人分头走开……其实是可以给这段讲出故事的。后来我了解到有一种孩子玩的游戏,就是坐在街边上,看着街上的人,然后瞎编故事。但它是一种乐趣。我觉得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游戏……这次实验以后我觉得,用监控做电影的想法是可行的。”徐冰说。
作品的灵感其实都不是偶发,有时候就日久埋在一条隐藏的线索里。徐冰曾写过他在“纽约东村7街52号地下室”的生活,文章里有一段记述,现在读起来,旁观者似乎可以发现他以监控素材做作品的更早闪念。
1990年徐冰以“荣誉艺术家”的身份移居美国,纽约是他的第三站。1993年3月,他从南达科他州一个叫弗米利恩的小镇搬到纽约后,有段时间寄住在艾青的儿子家里——位于东村中心的一个地下室。他搬回北京后,把租房合同转到了徐冰名下,他在那里一直住到1998年。这个地下室所在的地界正好是朋克文化的发源地,每天朝圣者众多。旁边还住着“垮掉一代”的巨星艾伦·金斯堡。但对中国人来说,更有名的不是诗人金斯堡,而是这个地下室,因为在那里拍过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剧中姜文演的主人公王启明刚到纽约时就落脚在这个地下室,房间里所有家具都是电视剧里的道具。徐冰说,拍剧的时候艾青的儿子是房主,等剧在国内热播的时候,房主已经换他了。90年代这地下室还住过不少过客名流,演艺界的有张艺谋、陈凯歌、郑晓龙、冯小刚、姜文、王姬等人,艺术圈的有批评家栗宪庭和画家刘小东、喻红夫妇。
徐冰成房主后,遇到一件挺“东村”的事。纽约地下室入口都是在大门的台阶下面,通常是个低于地面的小天井。拍《北京人在纽约》时,剧组在这留下了一个红灯泡没取走。“也许是这个红灯的原因,这里成了流浪汉和街头女孩们做爱的场所。晚上工作或睡觉时,有时能听到外面有响动或喘气声,那一定是有人又在‘干事’。我一般是随他们去,流浪汉和妓女的爱情多浪漫,也需要有个地方呵。”徐冰说,他当时想过在门上安一个摄像机,也许哪天能做个作品什么的,但那时也就是想想而已。
其实《蜻蜓之眼》的想法后来也搁置了两三年,等真正进入作品实施已经是2015年秋天。和之前相比,徐冰和他的团队发现,最大变化是素材来源已经多得可怕,网络上每天都有无数公开发布的监控视频画面,坐在工作室的电脑前,他们可以清楚知道此刻在遥远的某个城市、某条街上,有一个怎样的酒吧或餐馆,甚至它每天什么时候顾客多,什么时候顾客少。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监控的世界里。
其他人建议也许做短片好,但徐冰根本不想要那种艺术家的视频艺术(Video Art)。在他看来,只有电影概念和剧情长片,才能和监控的概念形成那种“太冲突了”的互释关系。徐冰说,一般人想象它(电影)是不可能的,但就是因为不可能,如果走通了,它就可以为我们的概念提供新东西。
为艺术的系统提供新的东西,这么多年都是徐冰做作品的想法起点。“我的创作越来越不像标准的艺术,但我要求我的工作是有创造性的,想法是准确、结实的,对人的思维是有启发的,再加上一条:对社会是有益的。”
徐冰作品《地书》,2012年上海版本(退底)。他通过收集世界各地的标识和各种领域的符号,做了这本说什么语言的人都能读懂的书.
责任编辑:王海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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