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9日下午,由杨葵策展的“一百零一个世界——吴大羽”在单向空间举行,经过精心挑选与布置,吴大羽的部分诗稿、信稿与绘画作品与公众见面,来自文学界、艺术界的精英们,以朴素的方式,分享对吴大羽的追思与认知,在他开拓的光与亮中,与一个赤诚高贵的艺术灵魂对话。我们现场采集了部分声音,以飨读者——
车前子 (诗人、艺术家)
车前子:吴大羽的绘画中没有一点异域风情
我觉得吴大羽是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中国美术教育有一个可惜的地方,如果在徐悲鸿的教育体系之外,再有一个吴大羽的教育体系的话,我们现在的艺术形态可能会更丰富。
我最早知道抽象画的时候,都是些外国的画家,比如蒙德里安、康定斯基、波洛克、马列维奇、德库宁等等,而看到中国人画的第一张抽象画,就是吴大羽先生的,那是在80年代初的《美术》杂志上,那张画的名字我现在还记得,叫做《滂沱》,调子是偏蓝色的,后来我才知道它还被印反了,这是我知道的第一张中国人画的抽象画。从这张画,我知道了吴大羽这个名字。后来就断断续续知道了(吴大羽的故事),当然因为资料也不是太多,只能是碰巧就读。
我一直没觉得吴大羽是一个洋气的画家,虽然他有的语言是抽象的,但他的绘画里边没有一点异域风情,这也是我一直在琢磨的。因为你画抽象,所谓的“现代性”很容易就产生异国风情了,但在吴大羽的画中是没有的。后来看到他写的一些文字,比如他写的陶渊明等,原来他对陶渊明理解的是如此深刻,这是想通的。
吴大羽写诗差不多跟他画画是同步的,他最早1922年就写诗歌了,他的现代诗放在当时新诗中,水平都是不低的。像新月派的诗,甚至比一些后来成名的诗人水平都要高。第二,尤其是他晚年的诗歌,对遣词造句的处理是独到的。当很多诗人在遣词造句的时候,吴大羽先生好像是在撞词击句,好像是抽象,抽词象句,这一点我觉得是很厉害的。
我们谈艺术,往往谈到师承关系,这很重要。吴大羽跟赵无极、吴冠中、朱德群等学生不是一个简单的师生传承关系,比如对吴冠中,可能更多的是给予某种力量吧,是精神上的一种支持。他们画得并不一样,吴大羽的绘画里面,更能看到一种本真的,某种力。这种力,吴冠中等艺术家未必有,这种力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在他身上积聚出来的。他被遮蔽,但没有被断裂。
吴大羽先生这几十年被遮蔽的现象很正常,说现在还是遮蔽,因为我看到还是几个人在研究。对吴大羽先生的理解,我很乐观的认为,可能还需要二十年的时间。从早期到晚年,吴大羽越画越好。他早期的作品在情绪上,有一点寂寞,有一点异国风情,但到晚期,完全是他自己的语言了。他真的是一生在探索绘画本质,这点是了不得的。
欧阳江河 (批评家、诗人)
欧阳江河:吴大羽是把命搁进艺术中去了
吴大羽的诗,有他自己的特点。跟整个所谓从现代到当代的诗坛流行的写法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非常可贵,他自己写自己的,包括他的语言修养、看法,及诗歌写作面对的对象。他的诗歌写作和他的艺术活动有很紧密的关系。吴大羽一生都处于对艺术景况的根本追问、寻找、思考和处理,这样一个不停转动的宇宙空间里。他的东西是一体化的,不能单独的看。像他这样写诗的人,在中国诗歌史上绝无仅有。
作为一个画家,在创作上他绝对是一个巨匠,同时他是一个绘画教育家,他的学生们是中国绘画史中全世界公认的大师级人物,他的双重身份都达到了最高层次。这两个方面又相互辅弼、对应,因为他要教书,他必须要根本上追问一般艺术家不思考的问题,促成了他献身的精神。他是把自己的命搁进去艺术中了,不仅在创造,还在教育,还在追问。
我特别喜欢吴大羽绘画中的小品,不是正式的、大幅的,现在的创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刺激,但是空的,完全没有大格局,“傻大”。吴大羽不是这样的,他的画是“心画”,是用内心看的。它尺寸虽小,却有大格局,他把绘画想透了。他不是展览艺术,市场艺术,吴大羽根本不卖画,没有市场意识,而且他的绘画永远处于起稿和最终完成之间,它是一种过程中的,还在未完成状态之中的高度完成。
我只是一瞬间看到他的绘画,已经完全被打动了。至于他的经历,让别人去说,。他的作品的未完成,和生命的跳动,思想性,历历在目,如醉如痴,还是活的,还有呼吸和体温。一方面还未完成,但另一方面又完成度非常高,这是非常少见的。而且我向他的小尺寸致敬,他是一个世界级的大画家。
董国强 (书法家、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董事长)
董国强: 最怕今天仍对吴大羽不知不觉
吴大羽的修养和品德等综合的因素,决定了他的出手,包括书法、纸上油画、布面油画、蜡笔画,虽然没看到他画中国画,如果有,也不会差。对吴大羽,我们过去这么多年,不光美术界对他是忽略的,重视根本谈不上,大家在视野里就把他玩忽了,同时社会对他的认识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通过他的诗了解他的生活经历,他是一个时代的代表人物,这样的人在那个时代也有很多,但像他这样被埋没忽略的情况,是挺让人遗憾的。好在我们今天我们能够一起去缅怀,去让更多人去认识。就像梁启超所说:“先知先觉,后知后觉,最怕的是不知不觉”。已经摆在这,如果对他还是这样的漠视和冷落,这个社会就有问题了。
他的书法首先有很扎实的基本功,可能那个时代的文人都有这方面的基本训练,因为往往小时候上私塾,先生们都要求他们去临帖、写字,所以那时期的很多人(书法都很好),包括徐悲鸿。徐悲鸿可以说是近代前十位的书法家,在我的角度,我甚至认为他是百年来排在前三位的书法家,还有吴作人等,书法都非常好。吴大羽并不以书法来立足,但他有扎实的书法基本功,又加上他有西方美学基础,他是无意于书法创作的,他都是写的诗、信,很少有说创作一幅书法作品,写上“某年某月吴大羽书”。吴大羽的画也是,我相信没有一张画是旁边有人等着要买,画给人家的。他都像日记一样,是画给自己的。吴大羽由于有西方审美的基础,所以在字的结体、章法的构成上是很讲究的,他的书法水平非常高的,但可惜他没有创作,我们看到最大的可能就是“富贵不能淫”那一张,也没有落款。实际上他完全没当做创作,而是写自己的一个心情。
对于吴大羽的画,我觉得第一我喜欢这个人,第二它的色彩打动我,第三,他的画我也特别喜欢。我认为站在世界高度,它的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应该说它作品的表达的内容,西方人也是没有隔阂的。
桑火尧 (中国艺术研究院艺委会委员、中国画院副院长)
桑火尧:吴大羽的艺术更纯粹,离本真更近
与赵无极、朱德群、吴冠中的这些弟子们相比,吴大羽的东西更有现代性。现在很多搞当代的人画抽象,甚至有人多人在画“坏画”,我觉得是没有超出他的。艺术往往跟时代有关系,他不是真正埋没了,而是我们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掘出他的(内涵)。就像秦始皇陵,我们的科学还没有到发掘它的时候,就不动它,但秦陵是主动的不去动它,吴大羽的艺术是被动的,它的价值还没有出现。以后的人肯定会说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80、90年代及2000年之后的人都没有感觉呢?
重要的一点,吴大羽是在一个远离社会的边缘的位置,他与市场是没有关系的。艺术一旦与市场发生关系,程式就会固定下来,比如什么好卖,大众喜欢,画家就会去重复,这是人的缺点。在吴大羽所处的时代,政治处境、社会处境相对也比较难,他把心灵封闭到他的艺术中去,他与外界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这有利于他的艺术探索更纯粹,所以他的艺术是没有固定的程式的,形式、色彩、造型,具象或抽象,都没有固定的程式,我觉得这才是艺术家真正的心灵,原生态的状态。所以吴大羽的艺术更纯粹,离本真更近。
我在杭州呆了二十几年,前年才调到北京。我与吴大羽是同一所学校,即中国美术学院。我觉得第一,他很真实,第二确实像古人画文人画一样,承载着审美式的一种情感。好的艺术就是艺术家情感的显现,不是对具象的对客观物象的描述,对现实的反馈。它是对现实的一种本能的反抗,通过艺术的语言,当然他有痛苦,有高兴,他一定是跟时代是一个平衡的关系,甚至是超前的。
知识分子是民族的脊梁,是有骨气,有品格的,现在的知识分子缺少这种东西,更重视的是外界的东西,与精神的距离比较远,比如名誉、地位、网络关系等。吴大羽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品质确实是中国文人最高端的情怀,视金钱如粪土、不为五斗米折腰、陶渊明式的情感。吴大羽的作品中有来自江南的诗意,无论是色彩、造型,看了之后感觉很愉悦。文人就是散漫的、自由的,不受约束的精神状态,作为读书人都会喜欢他。
吴大羽这一代人介入中国现代艺术比较早,但中国的现代艺术其实到现在还是不成熟的,文革期间这么长的时间,有几十年的断代。我们的知识结构与西方的距离很远,自身的文化也断层了,这种状态下,像吴大羽这种自西方取了真经回来的人,很显然是不能被主流渠道去宣传的。他在家中,在朋友间,私下有非常小范围的交流。他留下来的东西在今天发现不为迟,当时不了解没关系,现在去了解还来得及。中国文化和艺术,某种程度上来说自身的根脉很长,但是与外界的交流过程中,还是处于相对保守的状态中。吴大羽先锋的艺术对今天的艺术家,尤其是中国画的改革、改良,往前发展,进入到世界艺术的生态当中去,有非常好的开拓性价值,对我们这代人与年轻人是一个很好的引导。
艺术不能自己玩自己的,艺术如果只有地域的概念,这样就只是自娱自乐的小玩意儿,民族的工艺品。杭州的画家出了杭州没人认识,江西的画家到了浙江没人认识,这些东西就是行货。中国的画家,如果只是在中国范围内,说谁的画100万1平尺,谁是主席等,而到了西方,其实在精神层面落后人家两百年,这个艺术就是完全没价值的。
王璜生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
王璜生:吴大羽的作品中有透明、宁静的光
我是比较早地知道吴大羽这个人物,应该是在80年代。吴大羽的艺术,主要的面貌是抽象艺术,在80年代初,这样的抽象艺术在中国是非常另类的。本身抽象艺术就给我们一种很大的吸引力,觉得要去探寻它,第二,从我的角度说,他的东西确实有一种非常透明、非常宁静的一种内在的光。无论是他的色彩的对比、结构、色彩的配置等,很高级,感觉里面有一种透出来的光。
可能很多人会很快地去认为这种风格,跟他早年的留学有一定关系,当然这一定是有关系的,但遗憾的是我们现在没办法看到他早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从留下的一些文字来讲,他早年不论是在鲁热的工作室,还是作为布德尔的学生,都应该是学写实的。早期他也做过雕塑,大型的历史画等等,我的理解应该都是写实类的。包括在新中国之后,他也画过一些主题性创作,像《蔬菜丰收》等,这些资料我们看到的很少。我们研究吴大羽,主要还是他的抽象艺术,正好在这个历史阶段,抽象艺术是被忽略的,我想这是研究吴大羽真正的意义,但不是他唯一的面貌。
我们现在的研究不要把一个人的某些方面无限放大,我觉得要还原一个人真实的面貌和内心。我前几天在北京画院看吴大羽展览的时候,就为那些诗稿非常感动,他的笔迹、修改痕迹,还有一些老年写的,因为他的手在颤抖,还有一些是年轻时写的……看到一个生命、一种灵魂,他所说的一种清净无罪的灵魂,通透的一种心境,这是认识一个人的非常有意思的角度。
刚才杨葵老师说他的诗夹杂着古汉语和汉代汉语,目前来看,我觉得他的诗可以分成两类:主要一类是新诗,用现代汉语比较多,另一类是古诗,但不是格律诗,如果说是格律诗,可能对所谓古典文学要求更高。从这一点,我觉得吴大羽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格律诗会对自己有所限制,也许他不愿去写格律诗,更愿意用古体诗和现代新诗直抒心意。
其实我们对西方是什么也不太清楚,我更倾向于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艺术家,他的画面更有一种东方宁静的东西,而且是有很丰富内容的宁静,不像西方的“宁静”可能会一干二净,或者完全虚无,我想这很难说是完全东方的,但很有意思的是你可以看到他跟朱德群绘画的某种联系,朱德群晚年的抽象,笔触、笔触的边缘,那种模糊性,还有底色的凝重,似乎跟吴大羽有某种衔接,而在赵无极的绘画中就很难看到吴大羽的影子。我们现在看到的吴大羽的现代抽象画多数还是比较晚期的,因为他不签名,签名的是80年代及之后的比较多。对一个艺术家要深度去研究,不能从一个标签到另一个标签。
凌峰 (台湾《八千里路云和月》制片人、主持人)
凌峰:天堂是什么模样?一定是吴大羽想象的那样
百年中国,对于美学这个大题目,我们曾经忽略了它的重要性,其实它无孔不入的,不论在我们的语言、书画还是文学,甚至在我们的精神。我们当下是一个缺美的时代。这是上帝对我们的恩赐。让我们发现这个瑰宝,让时代衔接起来了。
我第一次在发现者的引领下,深为吴大羽感动。刚从楼下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一幅海报,上面有一个西方哲学家在说:我暗暗地在猜想,天堂是什么模样,它一定是像图书馆一样的模样。我就想到:我暗暗地在猜想,天堂是什么模样,我想它一定是吴大羽想象的那样。他的天堂就是我们看到的诗稿、信稿、美学、陶渊明,他的天堂的模样让我们有更多的想象。
吴大羽在百年中国美学缺课的历史过程中,让中国在审美、色彩、抽象、写意、东方西方大融合上补上这一课。我们感念吴大羽留下来的遗产,他是不死的。最后我寄语羽师,该打的仗你已经打过了,该走的路你已经走完了,该守的道你守住了,我们祝福大羽继续在这个需要典范的时代为我们创造美好的典范!
责任编辑:王海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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