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烟袋（文 牛家强）

“几度思量终不悔，梦回犹自绕床前。”在我记忆的深处，有一个身影始终清晰如昨：一位清瘦的老人，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握着一杆烟袋，缓缓吐出的烟雾，在夕阳的余晖中缭绕升腾。那老人便是我的爷爷，而那杆烟袋，是他一生的挚友，也是我童年时光里最深刻的记忆符号。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与土地为伴。在那片广袤的田野上，他挥洒着汗水，播种着希望，收获着岁月的沧桑与生活的质朴。他没什么别的爱好，唯一钟情的，便是那杆烟袋。那烟袋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抽烟的工具，更像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是他情感的寄托，是他除土地之外与这个世界对话的特殊方式。

      我最早的记忆里，爷爷的烟袋是一杆细长形状的。青色玉质的烟袋哨，温润而光滑，透着一种古朴的美感。金色黄铜的烟袋锅，在岁月的摩挲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烟袋杆是细竹子做的，修长而笔直，上面的纹理清晰可见，由于长时间的把握，汗水浸淫，竹烟杆都变了颜色，褐里透红，如同年久的文物一样有了“包浆”，它仿佛记录着爷爷走过的每一个春秋。烟袋杆上还系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烟包，上面还绣了一朵荷花，因年深日久，有些地方已经脱了丝，成了模糊的一片，里面装着爷爷视若珍宝的旱烟叶。爷爷抽烟的样子，是我百看不厌的风景。劳作之余，他会找个阴凉的地方，慢悠悠地坐下，从腰间取下烟袋。先是用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烟包，捏出一小撮烟叶，轻轻揉散，再仔细地装进烟袋锅。这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仪式感，仿佛他不是在准备抽烟，而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祭祀。接着，他从兜里掏出火柴，“嚓”的一声划着，点燃烟叶。随着一阵“吧嗒吧嗒”又带着“嘶嘶”的声响，烟雾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那烟雾带着淡淡的烟草香，弥漫在空气中，将爷爷笼罩其中。那一刻，爷爷脸上的疲惫似乎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与惬意。

      在农忙的日子里，烟袋更是爷爷片刻的慰藉。炎炎烈日下，田野里的庄稼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爷爷弯着腰，在田间辛勤地劳作。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累了，他便直起身子，走到田边的树下，坐在那块早已被他坐得光滑的石头上，点上一袋烟。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爷爷的目光望向远方，那目光里，有对土地的眷恋，有对丰收的期待，也有对生活的无奈与坚韧。那杆烟袋，就像一个无声的伙伴，陪着爷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而艰辛的劳作日。

      那杆细长的烟袋，还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与温暖。夏日的夜晚，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爷爷会搬来长凳，我则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他身后。爷爷坐下后，我便依偎在他的怀里，听他讲那些古老而又神奇的故事。讲着讲着，爷爷就会点上一袋烟，那闪烁的烟火，在黑暗中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烟雾在我们周围飘荡，带着丝丝凉意，驱赶着夏日的蚊虫。我一边听着故事，一边看着爷爷抽烟的样子，不知不觉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爷爷抽烟的姿势与动作可以说很多，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有相应的动作，我印象最深的是甩“火媒”的动作。那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火柴稀缺，村里的生活仿佛被拉回遥远的刀耕火种时代。做饭点火都成了一门技术活。一块能打出火花的小石头，一块椭圆形钢板，便是生火的关键“工具”。把折成卷的草纸贴近石头，随着钢板用力敲击石块，溅出的星星火花就像希望的火种落在草纸卷上，一旦引燃草纸，那小小的火苗便承载着一家人的温饱。点烟也是同样的操作，不过点完烟后，一般不会轻易让草纸卷熄灭，而是小心地放进透气的竹筒里保存，只为下次使用。再用的时候，把带着火星的草纸卷从竹筒里抽出，迎风轻轻甩几下，原本微弱的火星就会再次燃起火苗。

打火的石头称为“火石”，打火的钢板称为“火镰”，而那个承接火星的草纸卷被称为“火媒”，装火媒的竹筒则被称为“火筒”。爷爷甩“火媒”的动作潇洒又漂亮，这套动作被他玩的熟练至极，很多时候只需一次便能点燃火苗。虽说这是简单的动作，却满是对生活的艰辛与无奈。如今，火柴早已不再稀缺，打火机更是随处可见，但那段为获取火种而努力的日子，始终刻在记忆深处，成为对过去艰苦岁月的独特纪念 ，也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当下富足便捷的生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然而，有一天，那杆陪伴了爷爷多年的细长烟袋，却突然不见了。爷爷发现烟袋不见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脸上的神情从惊讶转为焦急，再到失落。他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问遍了每一个人，可烟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那几天，爷爷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整天唉声叹气，饭也吃得很少。我知道，那杆烟袋对爷爷来说，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是他多年的回忆和情感的纽带。后来，爷爷又弄来了一个短而粗的烟袋。烟嘴是黄色和田玉的，约有五公分长，直径也有三四公分，质地温润细腻，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烟锅是青铜的，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一些简单的花纹。烟包依然是黑色的，只是是“素面”，虽然换了新烟袋，但爷爷对它的喜爱丝毫未减。新烟袋到手后，爷爷就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宝贝，整天手拿把掐，片刻不离身。

      这杆新烟袋，同样见证了爷爷生活的点点滴滴。农闲的时候，爷爷会和村里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边抽烟，一边聊天。他们会互相把自己最好的烟叶与大家分享，同时谈论着村里的琐事，谈论着今年的收成，也谈论着过去的时光。爷爷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烟袋在手中有节奏地晃动着，烟雾在他们中间缭绕，仿佛是他们之间情感交流的桥梁。抽烟结束后，他会把烟袋在鞋底或旁边的石块上磕几下，磕去烟锅里的烟灰，又在空烟袋上用力的吹几下，吹出里面的烟油，然后用纸或布，有时甚至直接用手把烟袋擦拭干净，重新放回腰间。那一刻，老人们个个脸上都挂满了满足。

     随着时间的推移，爷爷的年龄越来越大。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田野里健步如飞地劳作了。大部分时间，他都只能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抽抽烟。而那杆烟袋，始终陪伴在他身边。我每次回家看望他，他总是会拿出烟袋，点上一袋烟，和我聊聊天。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我的关心和期望，也有对过去生活的怀念。记得有一次，我问爷爷：“爷爷，您为什么这么喜欢抽烟啊？”爷爷笑了笑，回答道：“这烟啊，就像过日子，有苦有甜。抽上一口，心里就踏实了。这烟袋，陪着我走过了大半辈子，是我最忠实的伙伴，我可以一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抽烟。”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爷爷对烟袋的那份特殊情感，它不仅仅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对生活的感悟和对岁月的坚守。

如今，爷爷已经离开我多年了，但每当我回到老家，看到那空荡荡的院子，仿佛还能看到爷爷坐在老槐树下抽烟的身影。那杆烟袋，被我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家中的柜子里，它虽然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但在我心中，它永远是最珍贵的宝贝。它承载着爷爷的一生，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与温暖，更承载着那份浓浓的祖孙情。每当我拿起它，仿佛又能闻到那熟悉的烟草香，又能感受到爷爷那温暖的怀抱和慈祥的笑容。

     爷爷的烟袋，是岁月的见证者，是情感的传递者。它让我懂得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让我明白了亲情的珍贵与永恒。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那杆烟袋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让我在回忆爷爷的同时，也能汲取到生活的力量和勇气。我应为它而歌：玉哨铜头伴稼翁，竹杆烟袋梦魂融。

昔时珍爱今思忆，未改田间岁月风。

【作者简介】牛家强，字呈心，号望草舍主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书法协会会员，安徽省书法协会理事、安徽诗词学会文艺部副部长、淮北市书协副主席、淮北市诗词学会副主席。在书法篆刻领域有一定研究。作品先后入选“全国首届篆刻作品展览”、“甲骨文书法展”、“安徽省第一、二、三届篆刻作品展览”等数十次大小展览并获奖，2014年评为“书画界最具贡献人物”，多家媒体都作了专题报道。

责任编辑：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