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诗,什么是好诗,什么是好诗人,这些问题看上去非常难讲,非常难定义,也的确是非常难定义,但是我越来越觉得它跟其他一些非常难定义的问题一样,如果放到大一点的人群,如果有足够多的人和足够长的时间维度,还是有一些答案的。
什么是诗?刚才我翻这本诗集,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些星星点点的东西在,我觉得诗属于我们生活中那类数量很少、发生频率不高、占我们时间又不多、空间也不多,但是你又会觉得是必不可少的,让我们的生活变得不一样的那类东西。比如原来有一本诗刊叫《星星诗刊》,戴潍娜的书里还提过:“《星星诗刊》作为新中国第一本试刊,1957年1月1日创刊以来……”。我觉得“星星”就跟诗有一种莫名的联系,有时候北京难得的一两个好天也跟诗似乎有某种联系。其实在北京生活的一些人,包括我自己,我是北京生、北京长的,有时候都会有很贱的心理,虽然霾的不行、堵的不行,东西糙的不行,一个城市50%的人活着就是给别人生活找麻烦,但这么一个地方忽然出现一两个好天,你又会觉得对它的怨念一瞬间就没了,这些很细微的小东西,包括戴潍娜的一句诗“太多星星被捉进帐子里,他们的光会咬痛凡间男女。”很少的数量、很大的影响,一点点雪,一场很难得的雨,偶尔很难开花儿的那两天开放的花儿,这都跟诗有某种联系。我觉得好的诗应该给人这种作用,它能让你觉得生活不一样。
第二个要谈的是诗人。我下面说的完完全全是我的一家之言,出去就会被人拍,但我无所谓了,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诗人,但一直得不到严肃诗歌界的认可,我说没关系,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的诗写到你们家楼对面,让你天天看到,写到电视机里面去,写到有水井的地方,让你躲都躲不开,你死了之后你闺女还会看,你闺女死了之后你孙子还会看。当然这是笑话了。
但是好的诗人,其实是天生的。而且他应该是一个采集者,在很大程度上他不是一个非常辛苦的创作者。比如你现在给我两三个小时,让我写千字文,我一定能写出来,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你给我30天,给我一间屋子,让我写三四个短篇、一个小长篇,我也能写出来,写好写坏另说,但你基本能看出来是我写的。但是诗,我刚才听庆祥讲他60天写了100首,你给我三年让我写一首,我都不见得能写出来,我完全不能确定我能交稿。所以我在想,诗人其实更像是一个采集者,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借着一些酒精,或者借着一些色情,或者借着一些爱情,摸到一些老天藏在某处的各种各样的刚才说的数量很少的、但是又跟我们的幸福有非常隐秘的直接关系的句子。拿到就拿到,拿不到就拿不到,我觉得诗人可能是这样的。没办法,有可能你这几年是诗人,过几年你忽然发现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我是完全能理解这种状态的,完全勉强不来。但是这不影响我们读诗,你可以不做一个好诗人,但你可以读诗人的东西。
第三,我刚才唠唠叨叨那么多,现在说庆祥和他的诗,我觉得最好的方式是我给大家读三四首,大家再给我一两分钟,你体会一下是不是有我刚才说的东西。
第一首:“趁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变形/鸟儿唤醒清晨的雾霾/它不是故乡的那一只/送奶工蹑手蹑脚打开奶箱/那声音真像母亲/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唤醒冬天和好梦/那是真正的好梦啊/我们哈着手看人生如壮烈的日出/那时候/清晨凛冽如少年,鸟儿的翅膀像情人的胸部/那时候我认识所有的人/活着的和死去的/他们运来新鲜的空气和牛奶/并叮嘱我尽情的喝吧/趁时间还没来得及衰老/趁土地还在我们手中/趁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变形”
第二首《在昆明我能干什么》:“在昆明我能做什么?喝酒,数天上的云/喂一粒咖啡给窗台上的猫/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在昆明。北京很远、滇池也很远/好像能嗅到水的心事/可惜我是一个孤魂/我决定在昆明什么都不做/在北京也什么都不做/很多人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一个人的时候也什么都不做/我什么都不做了,这世界会放过我吗?”
最后是《截句》第二首:“我每天试图重新生活/我每天都失败了”第四首:“我发现我永远都离不开一些东西/旧情、故人和伤心”第十首:“闭嘴的鹦鹉不是一只鸟/闭嘴的人不是一个人/谁命令万物闭嘴,谁就是坏人”
人在痛苦面前是相当无助的,我们所能做的改变十分有限
我们要认识到,其实人在痛苦面前是相当无助的。我原来学医,投资医疗、开医院、当院长,看到太多的生老病死,其实是没有办法的,我们都有一个终点。这不见得是一个坏事,就是死去,而在死去之前你会发现,哪怕你有非常细微的、非常小的痛苦,基本整个人都不会好的。比如说,在座基本都是成年人,如果发烧38.5度以上,基本这个人可能就挂到那边了,什么都不用谈了,这只是生理上的,其实心理上也是类似的,人类面对的很多痛苦,其实远远大于我们的抵抗能力。这是我想说的第一点。
第二,我对人的未来是很悲观的,也就是说人真的能多大程度上出生之后改变自己?其实是非常有限的,哪怕是经历了痛之后。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就是这样。我昨天晚上飞机赶回来,参加了一个高中同学的聚会,好多都是十几、二十年没看见了,里面15个人有三个人已经装了支架。但是你稍稍喝一两杯之后就会看到,原来什么德行的人现在还是什么德行,这二十年一点效果都没有,一丁点效果都没有。如果说庆祥是一个多情的、薄情的浪子,如果他的新女朋友期望他能改变,我觉得问题不出在庆祥上,问题是出在这个女朋友身上。因为那是绝无一丝一毫的可能的,就忘掉这件事吧。大家一定要好好想想,其实人是很无助的。
第三,这么多痛苦,人又很无助,合起来,人的个体变成一个群体之后,那就在更大的情况下会被裹蚀,你会被带着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当时翻译《飞鸟集》就看到这样的句子:“庸众是残酷的,人是无助的。”历史上发生那么多惨剧,里面干这些事的人有可能是很好的人,他但一出来换一种环境、换一种状态,周围不是这些人,他有可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男人,相当不错的女人,相当不错的兄弟。而刚才说的第三点,在我国的现在以及我国历史上有特别明显的表现,从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人群的人性轮回,总是在那儿转,可能一个国家的历史太长了,多多少少会看到这些规律。
如果考虑到这三点,回过头来讲,那怎么办?其实有时候蛮无助的,庆祥说的例子我也见过。有一次我去一个街边小店买一个打火机,我看到一个刚下班的,做体力劳动的小伙子,看着一瓶4升装的二锅头酒,就说怎么变得这么贵,两周前还是25块钱,现在变成28块钱,后来转了好几圈,没买这个酒,走了。其实我当时兜里有这个钱,甚至比这个更多,但是我在想,我帮他这一次,能帮他下次吗?我帮他一个人,我能帮其他类似的人吗?我知道我做不到。有时候我有特别强的这种无助感,在我看到自己变得情绪化的时候,又走到人性基因决定的一些窄路里边的时候,当我看到一群人莫名其妙的重复历史上写的清清楚楚的错误的道路上的时候,做一些傻事的时候,我就产生那种巨大的无助感,怎么办?
不开心的时候可以看看唐朝人是怎么安慰自己的
其实有比较简单的方法,就是多读读书,特别多读读诗,在里面你带着自己的伤痛、带着自己的问题、自己的情绪,看看唐朝人是怎么安慰自己的,看看宋朝人是怎么安慰自己的,看看杨庆祥是怎么安慰自己的。然后你会发现,觉得烦的人、倒霉的人、可怜的人不只你我,还有另外一些人,你会觉得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只能是这样子,然后就觉得会有一些慰藉。特别是在我们现在,精神寄托、庙宇等等这些东西被毁的一塌糊涂的情况下,先从读书、读诗开始,应该是一个比较实际的选择。江南讲“穷不忘书”,穷的时候不要忘记读书。“富不忘猪”,富的时候你们家猪也别都扔了,还是有些道理的。
这么多年形成一个习惯,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之后那点小毛小病随着忙就过去了,后来周围的人发现我有一个特点,就是我闲下来之后就会变得对一些小事特别在意。与其花时间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上,还不如忙起来干点有意思的事,这其中就包括写诗。诗歌是能让我静下来、停下来的东西,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
关于治愈,几种方式好实操,最简单的就是扔两本诗集在床头。我自己长大的环境没有太多的宗教气氛,所以你说扔一本《圣经》对我自己来说可能也没啥用。扔一本《佛经》,《佛经》有很多地方写的不像人话,被篡改了很多,《金刚经》被改来改去,《六祖坛经》可能有三四个人上过手。佛教这么多经典,很难有一本类似《圣经》的,搁在那儿每次我一翻心情就能平复了,没有这样一本书,我一直找,没有。但是中国的诗歌是有的,比如说《诗经》,比如说《唐诗三百首》,比如庆祥同志的《我选择哭泣和爱你》,他的诗集很便宜,30块钱买一本,能让你你在诗中睡去,偶尔还可以做一个跟诗有关的梦,我觉得是非常好的享受。
第二,再进一步,如果有动笔的欲望,我当时选择的就是翻译诗。14年7月份我去美国,人生第一次有大段的时间可以闲下来一阵,但是突然发现,当你真正闲下来的时候,你自己再写长篇、写短篇,那种创作的激情忽然没有了,忽然找不到那个调了。后来一想怎么办呢?那就翻译诗吧,当时就选了泰戈尔的《飞鸟集》,一共300多首,我花了接近100天翻完,一天翻三四首,那是很慢的、很享受的,在某种程度上有点痛苦的、很奇妙的体验。一天翻一下午,喝掉一瓶红酒,100天就这样过来的。我觉得如果我特别老的时候,临终之前,我想一些人生美好的时候,我想那100天应该算其中一段。
第三,自己真的写诗。我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能够做到诗歌的稳定产出,但是在有些瞬间的时候,如果句子真的进入你脑子里面,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建议,反正手机也在手上,你就给它记下来。诗有时真的会在一瞬间到来的。我住的公寓楼层蛮高的,我记得有一天我下楼送一个客人走,回来的时候忽然风起来了,风把路两边很茂密的树摸来摸去,我心里突然就冒出一首诗:“就这样的看你,用所有的眼睛和所有的距离,就像风住了,风又起。”我赶快回去,特别兴高采烈的把它记了下来,发给几个朋友吹吹牛,我就觉得这一天很美好。
责任编辑:何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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