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婉约之三十五（文 耿汉东）

赏析女性作家的婉约词（姐妹群体）

   这主要是以沈宜修姐妹以及沈的三个女儿为主的作家群体。沈宜修生于明代文化名城吴江，由于江南富饶兼水陆交通的发达，文化事业也随之繁荣，文风昌盛，其妹沈曼君也是当时极有才华的诗人，尤其是沈宜修与其表妹张倩倩词作名冠一时。沈宜修的词作以婉约淡雅见长，她的《忆王孙》十首、《踏莎行·君庸屡约归期无定，忽尔梦归，觉后不胜悲感，赋此寄情》、《蝶恋花·感怀》都是震动明末词坛的名作。其表妹张倩倩倚丽多才，她有大功于明代词坛，即她从其表姐沈宜修处领养叶小鸾，并将其培养造就成为词坛奇才。只可惜她的词作从来都是写好即弃，从不留存。遗香仅存一二，还是叶小鸾从记忆口述，上述已赏读一首，现再读张倩倩的《忆秦娥·春日》：

   风雨咽，鹧鸪啼碎清明节。清明节，杏花零落，闷怀千叠。情悰依旧和谁说？眉山关锁空愁绝。空愁绝。雨声和泪，问谁凄切。

   这首词意悲语惨，凄苦哀怨，抒发了闺中少妇的念远之情，以及对丈夫久游不归的怨伤。全词哀婉真挚，实是闺怨词作中的上等精品，只可惜天不永年，她三十四岁时就死去了。张倩倩其他两首词是《浣溪沙·几日轻阴冷翠绡》和《蝶恋花·漠漠轻阴笼竹院》，都写得十分优美。前调中有“帘外杜鹃啼血恨”句，而在后调中则有“千遍相思才夜半，又听楼前，叫过伤心雁”句，则说明词人心中是十分悲苦的。在沈宜修的词中，有多篇是写给张倩倩的。《浣溪沙·枫叶无愁绿正肥》，在其序言中就说得明白：“时往金陵，赠别张倩倩表妹。”其词中有“多情空自绕鸥矶，今宵千里断肠时”句，说明二人关系非常密切。在《菩萨蛮·赠张倩倩表妹》中有“青衫拭遍天涯泪”句。在《江城子·和张倩倩思君庸作》中则有“一日柔肠千刻断，残灯结泪空成片”句，说明她二人的关系并非姑嫂关系和表姐妹关系所能解释的。而在张倩倩死后，沈宜修亦不断写词悼念亡妹。在《清平乐·思张倩倩表妹》中亦有“故人别后空明月，倏忽清明时节”句，来表达对故人的怀念及故人去后自己痛失亲人的哀伤。在《玉蝴蝶·蓦地流光惊换》中，词人不仅“送愁来、数声啼鸟，牵梦去、几树游丝”，而且还“夜窗魂断，几处低眉”，她痛惜与故人“甚悲。盈盈极目，几多江水，隔若天涯”。在《忆旧游·感怀思张倩倩表妹》中更是“怅旧恨惊心，闻愁蹙黛，带减罗衣”。

   在明代词坛上，不仅沈宜修和张倩倩诗词互相唱和，为时人赞赏。她的小妹少君也是写词高手。少君名沈智瑶，幼工诗词，只可惜未字而殁。有《绣香阁集》，然惜燃于火，未能传世。她的《谢池春·细雨轻寒》把少女晨起乍见梨花开放的欣喜心情描写得十分细腻，且用语工整、意境清新。

   而沈宜修的堂妹沈曼君也留有《适适草》词一集传世。其中的《长相思·春愁》、《蝶恋花·春怨》及《凤凰台上忆吹箫·天外霜飞》都写得异常优美，令后人称颂。

   另外的姐妹群体自然是叶氏姐妹了，她们都是沈宜修的女儿。大姐叶纨纨，字昭齐。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中说：其相端妍，金辉玉润。生三岁，能朗诵《长恨歌》，十三能诗。书法递劲，有晋风。叶纨纨十六岁嫁于赵田袁家，其婚姻是她刚出生就被双方的老人定下的，谁知她遇人不淑，婚后七年来，终日郁郁不乐。当得知小妹将嫁，特写就《催妆诗》以贺，谁知贺诗未发，却传来小妹夭折的噩耗。她急至娘家，抚妹大哭，因哀伤过度，发病而卒，年仅二十三岁。她的母亲沈宜修是一个极有文采而又极开明又有着良好教养的女性，与叶绍袁的夫妇关系，与张倩倩的姑嫂关系及表姐妹关系，母女关系，母子关系，甚至与儿媳间的婆媳关系都相处极洽。当两个极有才华的女儿英年早逝，自己却发尚未染，这人生巨大的悲剧令沈宜修悲痛欲绝。她流着伤心的泪替大女儿叶纨纨、小女儿叶小鸾、弟媳妇张倩倩（亦在不久前病逝）整理文稿，并分别作序出版传世。

   叶纨纨的《愁言》存词四十八首。其内容大致分二类，一是婚前与姐妹、母女相互唱和之作，其作品洋溢着青春和快乐，歌颂生活的美好；二是婚后作品，大多是忧郁心情的写照。现请读她的后期作品《蝶恋花》：

   尽日重帘垂不卷。庭院萧条，已是秋光半。一片闲愁难自遣，空怜镜里容华换。  寂寞香残屏半掩。脉脉无端，往事思量遍。正是消魂肠欲断，数声新雁南楼晚。

   这就是词人在生命的最后其生活和心情的摄照。词人是孤寂的，是痛苦的，是无可奈何的。一片秋愁，尚未排遣开，又闻雁叫南楼，声声凄楚，正可谓愁人又闻哀音，则是悲上加悲，人将死矣。这首词艺术感染力正在于此，故后人在评论叶纨纨词时说：有至理深情，幽婉怡荡，亦可登诸大厅之门庭者矣。

   叶小纨是“吴门三叶”中的老二。在大姐叶纨纨和小妹叶小鸾相继过世后，唯剩一叶，甚为孤苦。叶小纨，字蕙绸，嫁于沈永祯，三十四岁时夫死，孀居以终，夙慧如其姐妹，娴于吟咏，常互相唱和，闺门风雅极一时之盛，是明代唯一的女戏曲家，《鸳鸯梦》是使她名重一世的戏曲作品，后人论该作时认为有“乔吉、贯云石之遗韵”。她的诗词情黯淡，多为伤感之作，有诗词集《存余草》传世。 

   先请读《踏莎行·过芳雪轩忆昭齐先姐》：

   芳草雨干，垂杨烟结。鹃声又过清明节。空梁燕子不归来，梨花零落如残雪。  春事阑珊，春愁重叠。篆烟一缕销金鸭。凭阑寂寂对东风，十年离恨和天说。

   题目说得比较清楚，是追念大姐叶纨纨之作。在叶纨纨死后约十年，词人来到先姐曾住过的地方，适逢清明鬼节，一种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由她悲从中来，焚香烧纸之后，写下这首伤逝词。该词非常伤感，感情十分真挚，反映出姐妹血肉相连的深情。空梁燕子不归来，梨花零落如残雪。想是词人在故人坟前定是一番撕心裂肺的痛哭，提笔写出该句时，也一定是泪湿红笺。尤以“凭栏寂寂对东风，十年离恨和天说”作结，更是内含千番语言、万种情丝。当年在阳光和煦的春天里，和母亲、大姐、小妹、舅妈吟诗作画，是多么的欢乐，现而今亲人尽去，果真十分“寂寂”，纵有万千言语对谁说来，也只有“和天说”了。可见，词人的心情是十分悲苦的。读起这首词，使人顿生人生无常的感觉，心情确乎是十分沉重。这也是这首词的真正魅力所在，既耐读又让人寻味无尽。至于“三叶”中之叶小鸾的词作，因有另文，就不再赘笔了。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诗人，文学评论家，地方文化学者。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喜欢读书，敬畏文字，己创作出版17部作品，主编8部诗集。现为安徽省诗词协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学会主席。 

责任编辑：孙克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