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中国楹联莲华奖十佳联作赏评

    中国楹联莲华奖可以说是对联界最有含金量的奖项，每年根据中国楹联论坛的作品结集，推举出最佳联手、最佳新人、十佳联作的候选，而后由三十余位楹联界知名人士进行投票，最终评出各个奖项。中国楹联莲华奖今已举办至第五届，本届莲华奖最佳联手为鸠竹，其人其联皆有魏晋风骨；最佳新人为破茧成蝶，是诗联书画印俱为精通的90后白富美女孩；十佳联作如下，于此略作赏析，与各位共同分享诸联佳妙之处。

 

一

兰亭

 

设水游鱼，起山豢鸟，到坞曲林疏，正好春光衣白袷；

横琴动叶，泛酒迁诗，向花菲云淡，恬然夕月倚青筠。

——鸠竹

 

简评：

 

作者鸠竹是本届莲华奖的最佳联手得主，她的《兰亭》一联在十佳联作投票中得分最高。鸠竹的联，颇有魏晋风骨，注重文字的锤炼、意境的营造，很少有俗字俗意。常人写兰亭，往往离不开兰亭雅集与王羲之，但鸠竹避开了常见意象，纯以景物白描的手法行联。这种写法，如果把握不好，容易见景而不见情，抑或缺少人文积淀和韵味。而鸠竹此联充满了幽雅与恬淡，景中有情，情中有韵。前两个分句是近景，第三分句将视角推开拉远，结句则有物我合一的境界。景物描写伴随着人物的情感与活动，相互交织在一起，联语也便立体起来。作者无一语明写兰亭，但内在的气质与兰亭相符，也让读者将想象自由地注入联语之中，这便是不粘不脱的境界。此联的另一个亮点是动词的运用，在表达精准的前提下，不熟滑不生僻，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而且全联文字风格浑然一体，最终使联语体格端庄、摇曳生姿。

 

二

蒋经国

 

民权不立，世道不昭，十余年鼎力维新，黎庶生而党国死；

华夏何辜，台澎何幸，一百里海途相隔，东西德及南北韩。

——怀抱昆仑

 

简评：

 

作者怀抱昆仑是著名愤青，此联读者看来语颇激愤，但在昆仑的作品中，已经算是非常温和的了。此联不写蒋经国生平，而是绕开人物，以政治背景进行烘托。民权、世道之语，既是写蒋经国担任“总统”后面对的情况，也是作者对当今社会的不满。上联结句则指蒋经国解除党禁之举，在作者看来，乃万民之福祉。下联则属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作者以东西德、南北韩的巨大反差来表达自己对蒋经国的敬慕之情。此处不谈作者的价值观，但就写作技巧而言，能够从一个原点出发，向更深更远处辐射，又能言之有理、相互关联，在此过程中倾注自己的情感与思想，这是十分成功乃至高明的。

 

三

大堡小劳教

 

文不能状其痛，言不能状其哀，三年狴牢，五千童役；

生不知何是家，死不知何是冢，姓名草木，骸骨山陵。 

——怀抱昆仑

 

简评：

 

“大堡小劳教”是上世纪50年代末发生的惨剧，数千名十余岁的少年被强制劳教，最终因为疾病与饥饿，大批死亡，仅有少数人生还。此联作者同样是怀抱昆仑，相比蒋经国一联的“旁敲侧击”，此联则是直奔主题，直接抒发自己的悲恸与愤怒。上联直言其事，烘托“痛”与“哀”二字，下联“家”和“冢”的反差以及“不知”二字的迷茫，更增强了情感的体现。当然，对联毕竟是语言的艺术，赤裸裸的谩骂并不能成为一副优秀的作品，作者需要让读者通过阅读文字体会背后的情感。此联“姓名草木，骸骨山陵”正是这种写法，短短八字，一种无言的控诉跃然纸上。这是一段应该铭记和反思的历史，然而却变成不愿面对乃至渐渐遗忘的往事，可悲可叹。

 

四

左公柳

 

玉门之外，天山之麓，十万株新度春风，云是湖湘遗爱远；

召伯有棠，潘令有花，百千世同传姓氏，唯将艰巨付公多。 

——轻雪

 

简评：

 

晚清名臣左宗棠率领湘军在新疆种植柳树，巩固路基、防风避沙，后人受其荫护，便将这一带的柳树敬称为“左公柳”。起句八字，既写明方位，又撑开苍凉壮阔的格局。第三分句不直言柳树，而言“新度春风”，反用“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意，是非常雅致的表达方法。结句扣到左宗棠，“遗爱”则增其格调。下联使用了“拉人作衬”的手法，“召伯有棠”指“召伯所茇”之“甘棠”，“潘令有花”指潘岳任河阳县令时所种之花，同样是物以人传，但作者为左公柳提炼出“艰巨”二字，此二字既是写物又是写人，左宗棠身上那种坚韧执着，以及大厦将倾、力挽狂澜的时代背景，都跃然纸上。

 

五

迎客松

 

虬枝亦锁钥，千载横斜，为开启十万顷云涛，七二峰门户；

绝壁即蒲团，百般坐忘，莫相问何年客初至，几度月曾圆。 

——不是很帅

 

简评：

 

此联佳处，在于将人的情感与境界赋予所咏之物，又能将咏物、摹景、蕴情融为一体，相互扶持。上联起句将迎客松的虬枝比为锁钥，不独见迎客松，更让人联想到苍山的峭拔险要。收句“云涛”、“门户”二语正是承起句而来，境界开阔、笔力沉雄。如果说上联的迎客松是个勇士，下联则比为高僧。先将绝壁比为蒲团，极具想象，之后笔锋一转，仿佛老僧入定，若有所思，意蕴则幽微深邃。这时再回看全联，会发现作者营造了一种孤独的意象，勇士也罢，高僧也罢，尘世繁华之中，古松默然挺立，仿佛有情，又仿佛无情。

 

六

饮冰室

 

人皆望此室若冰瓯，九万里曰饥曰溺曰困穷，请饮清凉一付水；

天其以先生为木铎，百千言而史而文而儒佛，从知匍匐十年心。 

——琴瑟静好

 

简评：

 

饮冰室为梁启超先生故居书斋，梁启超后期著述大多于此完成。此联将梁启超置诸社会大背景之中，故其书斋非一人之书斋，而是要承担家国天下之重责。“饮冰”来源于庄子的《人间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作者上联起句不直言此意，只以“冰瓯”二字带出，第二分句极写生民之凋敝，故有结句“一付水”之喻，望饮冰室能辽天下人之疾也。下联起句化用《论语》之“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亦如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感叹，第二分句言梁启超治学精深，非此般人物，不足以担此重任，结句“匍匐”二字极妙，从《诗经》“凡民有丧，匍匐救之”而来，亦有“仰之弥高，钻之弥深”“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意。此联文字温文尔雅，字字有来历，对仗也很见用心，仿佛硕学大儒，行止之间自有风度。

 

七

君山

 

山不堪斑竹哀，涉江流以助湘灵，远向苍梧分涕泪；

我亦有书生气，临柳井忽闻艳说，遥思白露动蒹葭。 

——李深秋

 

简评：

 

作者李深秋擅写人物，联风沉稳厚重，严谨端庄。然而此联作君山之题，竟能一反常态，清俊灵秀，知诗人别有面目也。起句以山喻人，斑竹哀思，如泣如诉。之后的两个分句承继了这种情感，“涕泪”又能回扣“哀”字。上联写山水景物，又能以情动人，仿佛演绎了舜帝与湘妃的深挚情感。上联已经整体写了君山之景之情，下联如果再写，未免重复，但如一味跳开，又会觉得空无依傍。因此，作者从君山的一个局部落笔，将自身带入联中，以我之相观物之相，此所谓借景抒情，行文也能够张弛有度、虚实相间。结句用蒹葭白露的形象寄托情感，温婉动人。

 

八

西藏天葬

 

留有余与大地、柴禾、黄金塔、雅鲁江，请骸骨布施，锋刀碎裂我非我；

得无尽自群羊、牧草、格桑花、青稞酒，待鷲鹰杳渺，人世去来空复空。

——禾麦青青

 

简评：

 

天葬是藏族的一种传统丧葬方式，将尸体置于指定地点，任鸟兽吞食。藏族信仰灵魂不灭，认为躯体皮囊是对鸟兽的一种尊贵布施。此联在写出天葬核心精神的同时，又将西藏的风景人文铺展开，让读者如观画卷、如听乐章。上联的景物开阔悠远，让人仿佛置身青藏高原之上，一望无垠。下联则写出了浓浓的藏人风情，只有在这种风情中，才能更好地体味天葬的精神。两个结句落笔有奇气，升华了主题。此联的节奏很有特点，长句短句、绵延停顿之间即具节奏感，仿佛一个个跳跃的音符，与天葬的精神一起，叩击着读者的心灵。

 

九

无题

 

清酒深杯，付诸沧渤；

狂花痴种，开到荼蘼。

——叶公好龙

 

简评：

 

作者叶公好龙的八言对联可谓一绝，像“古井无波，月华深注；清阶不扫，梧叶闲堆”“万籁俱消，摊开清梦；片心忽动，唤起红莲”“无数明花，相思碧沼；不多晴日，独对遥山”诸作，文辞高古、意蕴深挚，几乎未有第二人能至此境界者。此联名为无题，实深情之咏也。上联“清酒深杯”取手边之物，“付诸沧渤”即投之大海，一近一远，无限慨叹。下联“狂花痴种”可见深情，“开到荼蘼”复归于平淡。此联难以字字拆解，因为文字之外的韵味太深厚，沉醉、痴缠、坎坷、浓烈、超脱……无数种情感掺杂在一起，交由读者自己想象。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正是如此。

 

十

贺曹云霖七十寿

 

怀医者圣人心、学者德人心、隐者逸人心，七十年任雨任风，独向雁山留硕响；

视富贵等沤泡、名利等沤泡、文字等沤泡，万千里观云观水，绝知鹤寿比真仙。

——抱犊散仙

 

简评：

 

曹云霖先生是联坛耆宿，居浙江乐清雁荡山下，悬壶济世，为人淡泊名利，有长者之风。作者为曹先生提炼出“医者”、“学者”、“隐者”三个特点，可谓稳切，而后不具体言某事，但取“任雨任风”四字推开一笔，为上联结句作好铺垫。至此，一个饱学宽厚的长者形象便与曹先生所居之雁荡山融为一体了。下联则写淡泊名利，仿佛《金刚经》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偈语。结句回扣主题，落到祝寿之意，而“鹤寿”与“雁山”的借对可谓工妙，与前三分句的回环技法一样，极见作者文字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