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老赵眼里的严家堂（七）长辈是个雇农(文 赵军）

    当年看张艺谋的《活着》，有了莫名的惊呀。富贵和村里长辈的故事极为相似。富贵的地主出身，使他的落魄显得凄惨。长辈的长工身份，那也是妥妥的白领，应该是金领，他的境况似乎比富贵更精彩。

    长辈是严家堂的五保户，一辈子也没正经结过婚。在村里数他辈分最高，高到不知如何称呼，村人索性叫他长辈。约定俗成，大人小孩都这么叫。长辈让我明白，辈分越高祖上就越穷。富了几代地主辈分往往最低，那是因为结婚早，生娃也早，辈分就低了。

    长辈不是我认知里的五保户。他高个红脸，干廋却极有精气神，开朗活跃，上了岁数还爱和婆娘媳妇们开玩笑，说笑话。在别人眼里他的日子过的恓惶，长辈自我感觉却很滋润，整天开开心心。曾有个逃难的女子和他一起过过，没几年那女子就扔下儿子跑了。跑了就跑了，长辈也没怎么熬煎。

长辈的故事发生在社员大会上。文革有首歌：“天上有颗星，月亮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受苦人把冤伸……”这个大会就是社员大会。唱这首歌时并没感觉，真的参加了社员大会，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生产队的最高权力不是队长，不是党支部，而是全体社员大会。这是我是来严家堂以后才知道的，惊讶地不行不行。

    严家堂年年要吃国家救济，救济款救济粮下来时，就一定会开社员大会，大会地点是村里的饲养室。那年的救济款经队干部讨论，给长辈救济个棉裤，在大会上宣布一下，走个程序。长辈的日子村民都知道，估计没人会有意见。

队长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偏要多事，非要让长辈给大伙讲讲，他在旧社会给地主扛长工的事情，当时叫忆苦思甜。长辈起初不大乐意，队长坚持，说是上面的意思。长辈想想棉裤，也只好答应。

 “我在胥子义家做活……”，长辈大喉咙高嗓门，并没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的意思。

“其实也不弄啥，就是看看牲口。一到麦收忙里，活多人手不够，我吃饭也顾不得上厨房，东家老婆就从窗户里给我塞一篮子花卷……该我儿花卷，我拿在手上还没吃，蹭的就展开滚到脚底下了。”说着说着，长辈显然有点卖弄了。

会场一片惊叹，媳妇婆娘开始悄悄嘀咕：“我的爷呀，做这样的花卷得多少油啊。”

队长不愧是队长，立马转换了话题：“长辈，甭讲这些，讲一讲当年地主胥子义咋剥削你的”。

长辈反应慢：“啥剥削？”

“就是你给胥子义家干活，给工钱不？”队长引导着。

“不给，一年就给十三担干麦”长辈茫然地，还没从花卷的境界里出来。

“啊”，社员们全惊了。天哪，一担是三百斤，十三担，三千九百斤，乖乖。我们队自合作化以来就没分过红，即便是碰上好年景，一年一个人也就分一百多斤小麦，还不太干，众人怎能不惊。

“要是胥子义家再找长工，那还不挤破头。”有人说着。

“长工是那么好当的么”长辈牛牛地撇着嘴，接着说。

“东家寻长工，是要试的。”

“咋试”好像真的要去当长工。

长辈一板一眼：“先看吃，一盆子的干面，一篮子杠子馍，一盆子肥肉，吃。”好像长辈就是胥子义。

小伙子们的眼睛都绿了，全场都在忍不住咽口水。

“吃，谁吃的多要谁。”长辈已完全以胥子义自居了。

会场惊了，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有人问长辈：“为啥？”

“为啥？娃伙不懂吧。胥子义多精呀，能吃，才能干，关键时候才下得了力气”。

真长见识。

会场乱了，忆苦思甜是弄不成了，队长急忙喊着：“歇一下，歇一下，甭说了，长辈，你歇一会儿。”

后面的议题社员们全没了心思，乱糟糟的。让很是风光了一次的长辈郁闷的是，前面提说的棉裤，再也不提了，始终没给。

长辈是见过世面的，不给就不给。看到长辈穷成这样，我曾很是不忿，但也很纳闷。长辈给胥子义家当了十几年的长工，一年十三担干麦，那是绝对的高收入，是属于金领阶层，不至于穷成这样啊。

经过打听才知道，长辈的干麦全孝敬了邻村的一个年轻寡妇。据说，解放后评成份，那寡妇评了个上中农，长辈却是雇农。

歌是可以用来宣传的？后来做影视，也学着做，效果不错。

赵军先生

【作者简介】西安光中影视公司总经理，其拍摄的电视剧作品《121大案》、《李向阳》、《白鹿原》等电视连续剧。

责任编辑：孙克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