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牛歌】系列十五• 不见炊烟（文 耿汉东）

七十年代的皖北农村。

每当做饭的时侯，庄子的上空就飘荡着一团团的，或一道道的，有时是一片片的乳白色的炊烟。这炊烟有时是直直的，有时是盘旋的，有时是徐徐的，有时是轻快的升上天空。并在空中弥漫开来，氤氲了整个村庄。这时侯的村庄是活跃的安然的幸福的。看到炊烟升起来，在外游玩的孩子们，在田野干活的男人们就要回家了，炊烟，给人们一种家的感觉。

那时候农村用的是土灶，用农作物的秸杆烧火做饭。在小小的农家小院里，锅屋总要比堂屋要矮小些，是孤零零的一间东屋或西屋。而在锅屋的后面总有一个两米多高的小烟囱，炊烟就是从这里冒出来而升上天空的。有个烟囱，做饭时灶底拉风，就不会被灶烟呛着，尤其是阴天柴禾潮了，灶底里光冒黑烟不着火，这时间就派上烟囱的用场了。

我们家一天三餐都是奶奶做的，老人家虽然颠着一双小脚，却丝毫不影响她做饭时的身手矫健。天蒙蒙亮时就把早饭做好了，若是冬天，她还在灶底下放一个盛满清水的陶泥罐子，用灶膛里的余火温着以作洗脸用水，人们叫它温罐子。老人家不识字，可也做得一手好饭菜。逢年过节或家中来了客人，小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奶奶就把煎的豆腐和红烧肉，先盛出两块在碟子里，放在灶下的温罐上。那个豆腐煎得黄澄澄的，上面再撒一层小葱青青的。煨得烂烂的红烧肉，被佐料烩成酱油色，真香！那是土灶做出来的，烧的是柴禾，火苗儿软和！

我小时侯总是顽皮的，一疯出门就没影子了，到吃饭也不知回家。奶奶就满村子一遍遍地喊我：“小龙啦，吃饭了！”“小龙啦，吃饭了！” 奶奶的呼唤声里充满了急切和慈爱，这声音一直回响在耳畔，时至今日偶尔想起，仍然十分激动并伴有流泪的感觉。奶奶找到我说：“死孩羔子，（那时农村人生气时说小男孩，后面总带着“羔子”，说小女孩总是“丫头片子”）饭都凉了。”光知道疯也不回家吃饭。”我就嘟嘟囔囔地说：“我咋知道你做好饭了。奶奶愣了一回说：“你只要看咱家的烟囱不冒烟了，你就赶快来吃饭吧”。所以，我一直有个看烟囱的习惯。

靠生产队里分配的柴禾是远不够烧饭用的。奶奶经常带着年幼的我到田野里拾柴禾。冬天，我喜欢在河堤边的一排排大柳树下捡拾落下的小干棒棒，用干棒棒烧饭，那烟囱上总是冒着蓝莹莹的炊烟。夏秋时节，在收割己空的麦地或高粱地里，我在前面用镢头扒出裸露的麦茬或秫秸茬，奶奶就在后面用木棍敲打它上面的泥土，很快就堆成一大堆，空荡荡的田野恰如妇人刚生完孩子的肚皮，少了一种果实和成熟的感觉，干瘪瘪又光秃秃的难看死了。我嫌天热，瞅空趴在树荫下躲清凉，而奶奶慢慢地把它们都捆成一大一小的两个小捆。夕阳的余恽照在我们回家的路上，留下了一老一少两个长长的影子。

原本一马平川的淮北大平原，那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铺向远边，而远边的深处还是无边的庄稼。无边的青绿那叫辽阔，是一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雄浑，那种美丽叫画图难足。但不久，这里建成了矿井，从矿井里运出了一车又一车的煤炭，这美丽的平原就一块又一块的塌陷成坑成湖了，虽未成沼泽水乡，但己是坑坑洼洼了。这里的人们开始使用煤炉子烧火做饭，炊烟从此在村庄上绝迹，我们再也看不到炊烟了！

几十年过去了，奶奶早己作古，我也己走进中年。混迹官场那饭局自是多多，那煎豆腐自然是上不了桌面的，偶尔有一碗红烧肉上来，做工和佐料肯定都是上好的，但我吃不出奶奶做的那味道来，远远没有老人家从灶下温罐里拿给我的好吃，因在那香气中氤氲着一种慈爱。有时我想，即使炊烟依然在村上升起来，淮北平原还能似那时的一马平川吗？奶奶在土灶上烧的饭菜还会那么好吃吗？

偶尔回到老屋，总要到屋后转转，望着早己塌落的小烟囱，仿佛还能看到上面冒出的一道道炊烟来，是青白色的，有点蓝莹莹的！噢！那是用干棒棒烧的，我知道！

奶奶，我想你！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现为安徽省诗词学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孙克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