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子没回老家了,想了。于是车子就停在村头了。
村头曾经有一棵大槐树,很老了。四月间这槐花就开了,春风能把槐花香送到村庄上每一户人家。我那时年幼不懂花香,只知道赶快攀爬上去,抽出腚后腰带上的小镰刀,抓住上面的树枝,探着身子把那一串串槐花削下来。不一会儿,那刚刚还高高在上的槐花,现己无可奈何地零落在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奶奶看见我挎着半蓝子的槐花,劈头就骂:你这个死孩羔子,爬那么高的树,你不要命了。但还是很快就把槐花淘洗干净凉晒上了,中午的饭桌上有一小盆蒸好的洋槐花,
母亲知道我爬树钩削槐花很生气,都坐在自家的堂屋里了,还端着校长的架子呢,对我随手一指:跪下!这两个字啊!从母亲很白的齿间流淌出来时很清晰!很标准!很好听!就好像孙猴子头上那金光闪闪的箍也是很好看的,但那猴子却怕得很。咱这厢小腿一软连忙跪倒,这两个字一直威吓我到42岁,那观音娘娘才给猴子解除了咒语。
20年的机关生涯,流年偷走了我的豪情磨平了男人的雄性。当年的雄心万丈也只换得了一个区区七品小吏,我面对窗外花开花落滚滚红尘却已是漠然待之了。那一天,我正与几个同事在客厅里打麻将,母亲不告而至。我自知不妙,因母亲最不能容忍儿女赌博了,赶快散了场随母亲进了书房,只见老人家随手一指,没等那两个字说出来,咱这厢己是跪姿齐整。妻做好饭推门一看,进退不宜只好依前例跪了下来。娘长叹一声:起来吧!天啊!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福音。我连忙爬起来,拥着娘欢天喜地地来到饭桌。从那一年起,我才听不到这两个字。
站在村前我怅然无及。
我始终认为这槐树是这个庄子的象征,而这象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刨走了,在这庄子再也闻不到槐花香。母亲是我一生的依恋和骄傲,也是家的象征。而今母亲也早已走了,虽在天堂之上能随时对我用手一指,而我却再也听不到那流畅而又标准的两个字了。
我的心突然疼了起来!
走进庄子。
这村庄原本古老,我太爷爷的太爷爷就住在这里了,听说这老头是从山东青州府搬过来的。几百年过去了,这庄子一直热热闹闹的。现怎这么安静呢?听不到风箱吧嗒吧嗒地响,看不到炊烟升起来,连鸡猫狗豕都看不见了。那挑着水桶走在庄子里屁股一扭一扭的女人们到哪去了?东院的牛蛋眼爷爷西院的二大娘你们在哪儿啊!您们的龙羔子回来啦!可此时的村庄,依然在沉寂着。往年的欢笑和安详到哪里去了?各家的大院子都上了锁,也难怪,年轻的男人都外出打工了,外边的世界很精彩,一年捞的钱比在庄上三年的收入都要多。而留守的女人们都到城里陪护孩子读书去了。这村庄己成空巢。村庄依旧在,村魂却己走,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记忆的村庄不是这样的,它热闹极了:一只老母猪带着一群猪仔子在庄上大摇大摆地晃着,两排硕大的乳头几乎挨着地面。而旁边柴禾垛前三两只怀孕的母狗懒洋洋地躺在那儿半闭着眼睛,偶尔不知是啥事让它“汪汪”两声,随即又沉寂了。只有树上一种叫马喳子的鸟儿在不停叫着。院门口的几个男人或在整着农具,或蹲在地上抽着旱烟低声说些什么。院子里女人们一边守着线筐子做针线活,一边又在哄着孩子呢。这些娘们虽然大都怀里抱着一个,手里拎着一个,有的肚皮里还装着一个,却依然不减嘴上的功夫。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说着风骚话,谁知道说的啥,反正三个女人碰一起没好话!
转眼来到我的老院子了。三十年来无情风雨剥蚀着这座无人居住的院子,除了堂屋还坚强地屹立着,那西院墙己塌了一截,小锅屋也倒了,院子里一片狼藉零落成泥,让人好不伤感。
这院子曾经给我带来多少人生的欢乐和青春的记忆!最初这是我夫妻的二人世界,两个大孩子无忧无虑!随着一双小儿女的降临,这院子里就更热闹了。后来我与妻到外地上学。再后来我在市政府工作,妻也在市里教书。每到星期六下午,母亲早己领着两个孩子在村口等我们归来。而父亲却在厨房里劈里啪啦的忙乎着。我与妻一人抱一个孩子在院子里蹦着跳着唱着闹着,哦,这小院子啊……后来,孩子们也到了入学的年龄了,我们搬到市里新分配的房子里。再后来父母也迁居城里了,这个院子就成了村庄里最早的空巢,一任岁月更改它的本色。
这院子越来越老了。前几年想把这房子翻修一下,可村长说马上要搬迁了,现费这劲干啥!况且,上面己严禁在原址动工。我一想也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院子一天天破落下去。望着这般的断壁残垣,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这毕竟是我的根呀!
离开庄子己很远了,我扭过头来,看了又看。这时才知道,我的村庄丢了,老家只存留在记忆中。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现为安徽省诗词学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孙克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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