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大平原上的女人们!
淮北的男人看似强悍,其实大都外强中干。仿佛是菜畦里的青萝卜,头大腰细。说到底是没出息!淮北的女人看似柔弱,其实大都有主见,遇事不糊涂。与大田里名谓贼不偷的红萝卜相似,露在外面的头很小,在土里的内容很多!
淮北的女人大都知道疼惜男人!而淮北的男人大都喜欢打老婆!这两种类型的男女往往会完整地体现在一对夫妻身上。那些年,我在公路上曾见过。
大约10岁时,适逢文革,学校停课。书是没法读了,冬日我与两个同学在公路边搂柴火。公路是南北方向,穿庄而过,恰巧碰到一对夫妻在路上打架,看不过眼,三个小孩打一次抱不平,很解气!我们三个家伙,一个叫磨田,12岁,个子最高;一个叫陈孩11岁,个头次之;我最小,也最矮。我们同村、同校、同年级,平时玩得好,属心有灵犀一类的。
在村北头,公路上的这一对男女,都是20多岁,这男的面色黝黑,头发中分,单手扶车,时骑时走,嘴里嘟嘟囔囔的似在骂那个女的。那时候农村的男人大多是光头和平头,一看这小子就像电影里的汉奸或特务。猜想这男的约为某造反派头头或哪个厂的工人,若在农村也算是个小标子(淮北土话:指穿着打扮都非常讲究的小伙子)!那女的圆圆的脸盘,蓝褂青裤,很整洁。只是面带愁容,不着一语,白白净净的脸上似有泪水流过。这倒引起我们的好奇,磨田一努嘴,三个人鱼贯而行跟了上去。
情况有了变化。那男的骑车在前,突然掉头驶到后面行走的女人跟前,骂了那女人一句,什么话倒没听清,只听得那女人说:你别骂俺娘!这男人扎住车子,追上己走在前面的女人,抬腿朝她屁股作势要踢下去。蓦然间,只听得陈孩“噢”地一声长嚎,说时迟那时快,我和磨田也跟上去,“噢噢”地吼起来,陈孩噢声不停,我俩也吼声不止。树上的小鸟扑啦啦地飞走了,连路边觅食的几只母鸡也“咕咕”地惊叫着逃逸而去。那小子自然也被吓了一跳,收回狗腿向这边不停地张望。可我们还捂着肚子,弯着腰嚎叫不止,直嚎得眼泪流出来,咳嗽不停。可这女人因此少挨一脚,我们都很得意。
我们的胆子大起来,由于跟得近,他俩的谈话我们听了个约略。看来是二人婚姻出了问题,那男的要与女人离婚,而女的不同意,男人很恼火。话语很严厉,不停地骂人。而那女人只是不停地哭,一脸无助,向四周張望。与她目光对接,很震撼。她的眼神让我忘不了:怯弱,忧伤、绝望、当年淮北农村的孩子拾柴火、
割草用的畚箕子楚楚可怜,让人望之生惜。三个小脑袋都在想:这女的多漂亮啊,男人为何不要她呢?还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女人太可怜了,男人欺侮女人,真可恶!
终于,最恶劣的事情发生了。听到争执声,我们趋步向前。就听得那女人说:我不,我不……就见那男的怒容滿面,抡起右手,掴了那女子一掌。女子捂着脸仍低语着:我不,我不。那男的抬脚跺向那女子,只听得“哎哟”一声,女子应声倒地,男人的双脚轮番踢向女子。
不能再等待了!我扔下装滿柴火的畚箕子,也没招呼他二人,倒转耙把冲过去了,毕竟是一块玩大的伙伴,那俩个小东西紧随其后冲了过来。那男人不曾防备,头上挨了一耙把,是我的。正愕然间,又着了二记,他俩的。接着是乱棍齐舞,那男的双手抱头,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我们根本不停手,我的耙把又扫向他的腿,那两根也同时跟上来,直打得他双脚乱跳。
磨田年龄大些,下手较重。那家伙跳过来,一把抓住磨田,把他摁倒在地,挥拳砸向磨田的脸,只一下,血就从磨田的鼻子里蹿出来了。我与陈孩对视一下,扔掉耙子,分从左右扑上来,拽住那男的胳膊。那陈孩甚是凶狠,抱住胳臂张嘴就咬,我反应慢点,却也准确地咬住手面。磨田翻身爬起来,抱住他的头,血盆大嘴啃住了他的头皮。三张嘴叮住三处,死也不松口,三缕血流从三张嘴边淌了出来,那男的先是哎哟哎哟地叫唤,再是兄弟兄弟地求饶,最后是带着哭腔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那女子看到这一幕很惊愕,樱桃小嘴张得圆圆的,语文教科书说得好,是挢舌难下!她当然知道我们是为了她,但此时也来不及感谢我们了,她得救命去,救那个负心汉子的命。她跑到这堆肉团前,轻拍着我们的头:“大兄弟,饶了他吧,姐姐谢谢你们了!”又跑到那堆肉团前:“大兄弟,饶了他吧,姐姐谢谢你们了!”我们不是不搭理她,只是这嘴不得闲!那男的看到告求无用,双臂挥动,我和陈孩的身子也随之飘起。但任凭他把我俩甩前甩后,就是不松嘴。他一挥臂不打紧,血流得更多更快了,还擦得我们一头一脸的血,愈加猙狞可怖。这男人顿时号淘大哭起来,还是老憨腔,真难听!
这时,庄上有几个男人跑过来,连忙喝问:干啥子!干啥子!听到熟悉的声音,我们同时松嘴,躲到本庄男人的身后。平原上的人都护窝子,看到三个小孩一脸的血,那磨田的嘴上脸上还都是头毛,是被血粘住的,一缕一缕的,像是长错地方的胡子。以为几个孩子吃亏了,几只大脚踹向那男人,那家伙手脚倒也麻利,看势头不对,连滚带爬躲到女人的身后。那女人连忙向前护住男人并说道:“几位大哥误会了,误会了。俺两口子生气,他打我,几个小兄弟为护我才咬他的。孩子脸上的血是俺男人的!”
另一个大人说:“不对吧,他一个大男人去打小孩子,是欠揍。”大凡北方男人多粗鲁好斗,这几个男人正是惹事的主,说话间已把那个小标子围住了。这小子一看情势不对,旋打旋地(淮北方言:是当下、立即的意思,也叫现打现地)要挨揍了,连忙拽住了那女子的褂襟子不住地晃动,眼中流出哀求。这女子一边握住自己男人的手,一边昂起脸来对那几个男人说:“几位大哥,这事总是因我而起,要打要骂冲我来吧,别再打俺男人了,他也是心里烦。”
“那不行!俺庄人吃拼了(淮北方言:吃拼就是吃亏了的意思)。”这话狭隘了,也是强词夺理。这女子泪眼盈盈走到那几个人前,低声说道:“大哥呀,你若再打,他的气不是还要发在我身上吗?不管咋说,这日子还得过呀!”接着又弯腰鞠了一躬:“你们饶了他吧,小妹给你们赔礼了。”
话说到这,只见几只手同时指向那男人:“你为啥打老婆,还在路上打,没出息的东西!滚!”那男人连忙爬起来,推着自行车就跑。身后还有声音传过去:“不要再打老婆了,好好过日子!”其实俺庄上的这几个男人也不是好东西,家中的老婆也时常被打得鬼哭狼嚎的!唉,那时候平原上的男人有几个不打老婆的呢!。
回到家,我们三个自然都被大人揍得哭爹叫娘的。还被别人戏称为狼狗一族,学校中也常被人指指点点,大约是:别惹他,会咬人。经此一事,我们却达成一个约定:长大后谁都不许打老婆,谁违反,百百的!这百百的是平原上男人一句骂人的话,极其歹毒而又难听,在此就不作解释了。
几十年的岁月弹指而过,我们己从当年的懵懂少年,成了己过知天命之年的老汉,本老汉偶一想起当年的那段孟浪,仍忍俊不禁,可我不悔少年!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位小姐姐还好吗?婚姻如何了!我想告诉你的是,那种男人,你不要也罢!有时我想,假如我30岁时遇到这情况,我会冲上去与人打一架吗?真不知道了。
话是这样说,但当初三个小伙伴的誓诺还是践约了。三个家伙没一个敢离婚的,虽不曾守身如玉,但都从一而终,大约是混得不好的缘故!老婆子们,你若安好吾便心安。但不知再过几年,我变成老妖精了,老妖精是否又要作怪,那还真没个准!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现为安徽省诗词学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孙克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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