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5月1日,是川派古琴艺术家俞伯孙81岁的生日。这一天,望着偎在妻子怀里咿咿呀呀的儿子,鹤发童颜的老人沉醉在一种晚年得子的幸福与甜蜜之中。然而,让人料想不到的是,他的妻子竟是一位年轻漂亮、曾经出家还俗的道姑。她叫黄明康,今年只有39岁。 空门妙姑 。
黄明康是成都人,本名黄康。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便被迫害致死,活着的一家人在艰难屈辱的日子里度日如年。天生一副好歌喉的黄康没有了歌声,只好默默地把自己的一切希望寄托在读书升学上。然而,天不遂人愿,1980年,高中毕业的黄康高考名落孙山。贫困的家境无法让她继续读书,更难圆她的当歌唱家的梦。她只好去打临工,打工之余,就去学唱歌,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6年。6年里,她没能看到一丝曙光,却过早地感受到人世,特别是一个女人的艰难。她厌倦了为了讨一口饭吃而一整天的忙忙碌碌,甚至很讨厌一个女人的结婚生子。迷茫与惶恐中,为寻求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她便常到成都西面的青羊宫烧香拜佛。香烧了,佛拜了,生活没有出现一丝的转机,倒是越发增添了不少惶惑。积淀已久的困惑使她渴求解脱,她想到了出家,几经犹豫,她来到了青羊宫。那一年,黄康22岁,她改名为黄明康,从此成了一个道姑。 黄明康穿上道装的第一天特地照了一张相,并在相片背后写着:“这就是我人生的归宿,我的灵魂将在这里得到平静,得到安宁,永远,永远地幸福!”于是,黄明康开始了早晨练剑,上班颂经,休息时吹箫,闲暇时饮茶的宁静生活。并开始为青羊宫著书,学英语为游客讲解,与省外同道交流。很快,黄明康就在青羊宫里出类拔萃,鹤立鸡群。一些慕名而来的游客点明要她念经,也有人大呼小叫地:“快来看,青羊宫有个漂亮的道姑。”还有人当着她说:“出啥子家嘛?” 一位老太对她说:“你这么漂亮的,跑来出家,你咋不嫁人呢?你嫁不到人嗦。”个性好强的黄明康回答说:“我妈都没意见,你有啥意见嘛?”老太一下子傻了:“你咋这样说话呢?”“我妈要盖章我才进得来嘛。”老太不作声了,黄明康立即有了歉意,告诫自己,出家人要心平气和。黄明康认为,那种一剑一琴一杯茶一身衣(道装)的幸福生活会伴她此生。却不曾料到,会有那么一个人,只用一把琴就从此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这人就是俞伯孙,那琴就是古琴。 方外知音 俞 伯孙1922年生于成都,父亲俞梓丹是我国著名的国画家和教育家。俞伯孙的童年是在贫穷和琴声中度过的,琴声来源于邻居的黄氏家,著名的川派琴师陈蕴儒是黄家琴师,那音韵缭绕,势惊九天的古琴声令俞伯孙着迷。在他10岁那年,人称“琴妖”的陈蕴儒收他为学生。从此,俞伯孙就与古琴结下了不解之缘。 13年前,俞伯孙认识黄明康时,黄明康还是一个道姑。那年深秋的一天,67岁、已年近古稀的俞伯孙带着跟他学习古琴的弟子,信步踏进离居家不远的成都西门的青羊宫。师徒们正游玩间,突然,传来一阵优美的箫声。箫声吸引住了俞伯孙,寻声走去,只见一位眉目清秀的道姑在吹箫。曲罢,学生为道姑引见:“这位是著名的蜀派古琴家俞老先生。”道姑若有所思地口念着:“古琴。”俞伯孙随意地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啥叫古琴?”“古琴,就是七弦琴嘛,是不是?”从小热爱古诗词的她在电影《屈原》中听到《橘颂》琴歌后,就特别钟情古琴,可她以为古琴早已绝迹,电影里也是假的。眼前突然现出个古琴专家,使她一下子就肃然起敬,只见俞伯孙点头自语:“孺子可教。”然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黄明康。”
古琴是一门冷辟的乐器,尤其需要心静。心气浮躁或杂念太多的人是不能真正有所造诣的。上个世纪60年代,俞伯孙调到成都戏剧学校,住进了杜甫草堂的一间建于三四十年代的旧草房,那时,他已结婚,因妻子没有生育,他们抱养了一个女儿。但妻子不愿跟他住进那间破草房,把家安在她自己的单位,离草堂有很长一段路程。学校没有古琴班,俞伯孙白天教学生演奏扬琴、笛子等民乐,晚上回到房里弹古琴,唱琴歌,以至于学生们都习惯于在他的古琴声中入眠,一个晚上听不到便睡得不香甜。同学们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古琴。于是,俞伯孙只能把回家的日程挤在周末。同在一个城市,妻子却只能一周见他一面,有时忍不住来看他,却又见到有学生围着他弹琴,其中还有几个漂亮的女学生。妻子像是终于寻到了他不回家的动机,给他出了道选题:要琴还是要家?这两样,俞伯孙都想要。最终,妻子替他作了选择:让他要了“琴”,但家没有了。俞伯孙难过极了,离婚后的一天,在街上他突然发现了前妻,便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走过一街又一街,直到目送着前妻回到家中,他不敢上去叫住前妻,因为他没有理由要她跟他受清苦。 一人生活的俞伯孙从此心里只有了古琴,他原以为,除了古琴,他的心不会再为其它而动。直到他64岁那一年,他生病住院的那一刹那,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是那么渴望拥有一个家。病愈后,他在成都的一家大报上登了则征婚启事。来信倒是雪片似地飞来,其中有一位上海女人,从信件的往来中俞伯孙还是很满意,他准备到上海去看她。而上海女人说先让她在成都的哥嫂来见见他,哥嫂环视了俞伯孙那间低矮阴暗的房子后,显得不经意地问:“先生是住这里吗?”之后,上海女人的哥嫂来了封信:凭先生的才华,我们相信先生还会觅到你的意中人,这个事我们就作罢了。俞伯孙明白,那是因为他“穷”。就这个穷字,后来再次扼杀了他的爱情之花,那是俞伯孙的一位学生,两人常在一起弹琴聊天,饮茶看书,一谈就是半天,一坐就是一天。也许是俞伯孙太渴望有个家,他向这个学生提出婚嫁之事,学生说:“老师,我不赞成你清贫。”俞伯孙心想:我不清贫,难道让我浊浮吗?我又浊浮不来。于是,两人依然是师生关系。就在俞伯孙认为爱情已远离他的时候,他见到了黄明康,他没想到,属于他的那份真正的爱情是在他寻觅了半个多世纪后才得到,而两人的情缘还源于古琴。 琴萧合鸣 自从在青羊宫见到黄明康后,俞伯孙感到她是一个可塑之才。很久以来,俞伯孙一直在寻找一个能继承他的古琴艺术的学生。这以后,俞伯孙常带着古琴来教黄明康,他发现这位年轻的道姑音正、声纯,声音与琴歌很贴切,很适合唱琴歌,而且,她对古琴表现出的极大的热情和好学的精神,也使俞伯孙十分兴奋,他好久没这样激动过了。因而,尽管只教黄明康一人,他还是制定课程,备教案,甚至专门为她谱曲,使黄明康的琴技提高很快。渐渐地,他们教学之余也聊天谈心。黄明康的屋前有一块她开辟的花园,这年夏天,俞伯孙给她抱来一盆六月雪。五颜六色,雪片般大小的花开满了枝头,那花不娇艳也不夺目,但越有太阳花开得越灿烂。俞伯孙说,人也就应该越是困难越要坚强。这时候黄明康觉得俞伯孙像一位智者,对他平添了几份敬意,与他的交流也更多了。有时,他们也会约上几个人骑车郊游。第一次骑车,黄明康发现俞伯孙的车技相当高,姿势也十分潇洒,看他骑车的背影,如果不是那头花白的头发,无疑是个帅小伙子样。
渐渐地,每次教完黄明康,回到那个冷清的家,夜深人静之时,俞伯孙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黄明康那张清纯的脸,总想时刻见到这张脸。他对自己讲,他只是为了让她多学点古琴,直到有一天,教琴时,两人的手无意相碰,看着黄明康迅速抽回手后绯红着脸,俞伯孙心里有了一种明显的异样。他知道,自己再也骗不了自己,他是爱上了这位年轻的道姑。回去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整整一周,但还是担心黄明康不能接受。他想,不管怎样,不能影响教琴。当两人再相见时,俞伯孙分明看到了黄明康的眼里有了一丝惊喜,她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呐!”不经意的一句话使俞伯孙有了一种冲动。教完课后,他邀黄明康到院里走走,谈着谈着古琴,俞伯孙话锋一转:“明康,我有个想法给你讲讲。”黄明康专心听着,俞伯孙接着说:“先听听,别急着回答我。”没有察觉的黄明康说:“好,我肯定不忙回答你。”“我有个想法,你能不能走到我家里来。”“啥意思哦?”“跟我结婚。”如此突然地谈及此话,黄明康像有些条件反射地说:“恐怕不大好,我给你当学生还可以,这个事恐怕不行。”俞伯孙说:“我只是想问一下,能不能,你考虑,好嘛?” 1990年 5月,第一届国际古琴交流会在成都召开,那是一次来自11个国家200多人参加的大会。黄明康作为道教的特邀代表,身着一身道装,她自弹自唱了一首《醉翁吟》后,不少人竖起了大拇指。而俞伯孙的表演更独具风格。人们用清人爱月居士的诗句“绿水青山观自在,清风明月任人优”来评价他的琴风,并赞他的姿势像游水一般优美。这一切,让黄明康感到,古琴是一种可以为它付出全身心的事业,像一座宝库,探寻不完。而就俞伯孙的琴技她也才学到皮毛,她真想能长时间地呆在俞伯孙的身边学习。可孤男寡女呆久了,还有这身道装也很不便。黄明康很踌躇。 一天,刚出青羊宫的大门,黄明康听见有人在叫她,环视左右,不知是谁。又听见一声:“黄明康。”寻声望去,见一位头发略显花白的50多岁的男子骑着一辆轻便车,可不认识。正要走,那人说:“我是俞老师呐嘛!”再一看,真是俞伯孙,想不到他竟戴个假发。一霎那,黄明康心动了,一个有身份的男人肯为她如此地用心,使她有种幸福感,可看着俞伯孙的滑稽样,她又忍不住想笑,两人一进房门,她就转身掩面笑出了声,俞伯孙也“嘿,嘿嘿!”一笑,白皙的皮肤更衬出羞红的脸庞,像个大男孩一样。顿了顿,黄明康说:“俞老师,恕我直言,你是啥年龄就是啥打扮。如果我愿意跟你生活在一起,我不会在意你的年龄、你的皱纹。”俞伯孙一听,立即摘下假发,一个发际高高的、秃顶的、脸色红润的老头又出现了,显得无比可爱。黄明康觉得俞伯孙一点都不老,他的内心非常年轻和丰富,她第一次温柔地依偎进了俞伯孙的怀里。 黄明康同意了俞伯孙的求婚,这让俞伯孙高兴得弹了整整一宿的琴,但内心的喜悦还是没有释放出,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朋友家:“我现在有个喜事,我想结婚。”朋友连声恭喜,见朋友并不询问,俞伯孙又诱导着:“但不知道跟哪个啊合适,你说呢?”见朋友总猜不着,俞伯孙又提示着:“最不可能的那个人。”朋友一下明白了:“你与黄明康结婚最适合。”俞伯孙双手拍着膝盖、双脚还不时地抬起,高兴得直叫嚷。以这样的方式奔走相告了多个朋友后,他才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与此同时,黄明康决定还俗。要踏出青羊宫了,她竟没有一件“俗”人的衣服。那已是隆冬季节,俞伯孙连忙为她买了件羽绒衣,这竟成了她的结婚礼服。来到俞伯孙的家,踏进那间风雨中摇摆的屋子,黄明康只提了一个要求:“床总要换一张嘛!”其实床是刚买的,于是他们订做了一张床垫子,但当天不能送来,他们便在地铺上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结婚后的俞伯孙还像从前一样,早晨5∶30就起床练琴、作曲、整理资料。为了更好地演唱琴歌,俞伯孙还独创了八弦琴。在有生之年,他要将这些都教给黄明康,于是,他更加严格地要求黄明康的学习,从指法到演唱,一点不马虎。黄明康也十分刻苦。一天,丈夫发现妻子手指甲缝里被琴弦勒出了血泡,心疼地捧起妻子的手指边吹边说:“你看嘛,你看嘛,都起泡了,你要练一下休息一下嘛!”看着丈夫对自己疼爱有加,黄明康觉得很甜蜜。因为古琴,两人的生活也颇有情趣。一次,俞伯孙为黄明康讲解李贺的鬼诗《苏萧萧墓》时,要她用心来唱,唱出墓地的悲凉,那天,黄明康一直练到晚上,过分的投入使她的声音也过分凄婉,以至于在那宁静的草堂寺的上空升起了阵阵鬼声鬼气。丈夫听得也毛骨悚然,说:“你怎唱得这么吓人。”黄明康有些撒娇地说:“不是你叫我要唱得鬼声鬼气的嘛。” 如此的学习使黄明康的琴技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1995年的第一届国际古琴交流会在成都金牛宾馆召开,夫妻二人弹唱的一首川派《阳关三叠》别具风韵。这首曲子如今只保留在了他们的手上。在此会期间,香港雨果公司慕名而来为俞伯孙录制了两张CD,两天的时间,俞伯孙演奏了高难度的《墨子悲秋》、《潇湘水云》等20支曲子。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学琴,夫妻俩决定不要孩子。为此,这可忙坏了那些热情的邻居和一些好事者。他们搬来小镇后,两人每天都会携手出外散步。一天,一位中年妇女叫住黄明康:“黄老师,我有个朋友在医院工作,说有个超生的女儿,你们要不要?”听黄明康说不要后,她又说:“唉,黄老师,天天都见你们边走边说,一老一少的有啥好说的吗?你们晚上是咋过的呐?”不久,更有一人,干脆就给他们抱来一个超生的儿子。事后,黄明康对俞伯孙说,看来我们不要个孩子是不行了。在俞伯孙77岁时,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这让他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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