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君第二
穆公薄己
【原文】邹穆公食不众味,衣不杂采,自刻以广民,亲贤以定国,亲民犹子,臣下顺从,若手之投心也。故以邹之细,鲁卫不敢轻,齐楚不能胁。穆公死,邹之百姓,若失慈父,四境之邻于邹者,士民向方而道哭,琴瑟无音,期年而后始复。故爱出者爱反,福往者福来。(群书治要·贾子)
【译文】邹穆公饮食从不讲求多样,穿衣从不讲究多彩,对自己非常刻薄,但对百姓非常宽厚,亲近贤良以稳定国家,关心百姓就像对待子女一样,因此臣民顺从邹穆公就好比手臂服从心的指挥一样。所以邹国虽然弱小,鲁国、卫国不敢轻视,齐国、楚国不能威胁。邹穆公死后,邹国的老百姓就好像丧失了慈父一样;邻近邹国边界的人们,不管是士人还是民众,都朝着邹国方向表达自己的哀思;民间连琴瑟的声音都停止了,直到一年之后才开始恢复。所以爱护人民的人,人民也爱护他;给众人带来福祉的人,也一定会有福。
穆公以粃
【原文】邹穆公有令,食凫雁者必以粃,无以粟。于是仓粃尽,而求易于民,二石粟而得一石粃。吏以为费,请以粟食之。穆公曰:“去!非汝所知也。夫百姓暴背而耕,勤而不敢惰者,岂为鸟兽也哉!米粟,人之上食也,奈何其以养鸟?且汝知小计(计原作利),而不知大会也。周谚曰:‘囊漏贮中。’汝独不闻耶?夫君者,人之父母也,取仓之粟,移之于民,此非吾粟耶?鸟食邹之粃,不害邹之粟而已。粟之在仓与在民,于我何择耶?”民闻之,皆知其私积之与公家为一体也。此之谓知富国矣。(群书治要·新序)
【译文】邹穆公下了命令,饲养野鸭和大雁只能用瘪谷,不许用小米。因而粮库里的瘪谷吃光了,便到民间去换,两石小米才换来一石瘪谷。主管的官吏认为耗费多,不划算,建议用小米来饲养。穆公说:“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吧!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老百姓光着脊背来耕田,辛勤劳作不敢懈怠,难道是为了禽兽吗?小米,这是人的上等食物,怎么能用它来养鸟?而且,你只知道算小账,而不懂得算总账。周人有谚语说:‘口袋漏出的东西落在另一贮存之处。’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君主是百姓之父母,把国家仓库里的小米,转到老百姓手里,这就不是我的小米了吗?让鸟吃邹国的瘪谷,是为了不损失邹国的小米罢了!不论小米在国家仓库里还是在老百姓手里,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百姓听邹穆公这样说,都懂得了个人的储粮和公家的积存利益是一致的。这就叫作懂得使国家富裕的道理。
庄王先醒
【原文】昔楚庄王与晋人战,大克,归过申侯之邑,申侯进饭,日中而王不食,申侯请罪。王喟然叹曰:“非子之罪也。吾闻之曰:‘其君贤君也,而又有师者,王;其君中君也,而有师者,霸;其君下君也,而群臣又莫若者,亡。’今我下君也,而群臣又莫若也。吾闻之,世不绝贤。天下有贤,而我独不得,若吾生者,何以食为?”故庄王战服大国,义从诸侯,思得贤佐,日中忘饭,可谓明君矣。此之谓先寤所以存亡,此先醒者也。(群书治要·贾子)
【译文】从前楚庄王和晋国人打仗,取得了很大的胜利,返回的路上经过申侯封邑,申侯给庄王送上饭菜,直到中午,庄王仍然未吃。申侯上前请罪,庄王感叹说:“这不是你的罪过。我听人说,一个君主如果是贤君,且有好老师指导,就可以称王;如果君主德才属于中等,且有好老师指导,就能称霸;如果君主德才属于下等,而且群臣还不及他,就会灭亡。如今我是个下等的君主,群臣又不及我。我听说,每个朝代都会有贤能人才。天下有贤才,而我却偏偏得不到。像我这样的人,还吃什么饭呢?”所以说,庄王战胜了大国,以其信义使诸侯顺从,却因为整天思考怎样才能得到贤能人才辅佐,中午竟然忘记了吃饭,这可以说是明智的君主。这就是所谓的事先懂得存亡之理,此即“先醒的人”。
君贤臣刻
【原文】赵简子曰:“厥也爱我,铎也不我爱也〔厥,简子家臣也;铎,尹铎,亦家臣〕。厥之谏我也,必(旧无必字,补之)于无人之所;铎之谏我也,喜质我于人中〔质,正〕,必使我丑。”尹铎对曰:“厥也,爱君之丑〔爱,惜〕,而不爱君之过也;铎也,爱君之过,而不爱君之丑也。”不质君于人中,恐君之不变也〔变,改〕。此简子之贤也。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刻,尽〕。人主执民之命。执民之命,重任也,不得以快志。(群书治要·吕氏春秋)
【译文】赵简子说:“赵厥爱我,尹铎不爱我。赵厥劝谏我,必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尹铎劝谏我,喜欢在众人面前指正我,必然会使我羞耻。”尹铎回答说:“赵厥顾惜您的羞耻,而不顾惜您的过错;尹铎我顾惜您的过错,而不顾惜您的羞耻。”不在众人面前指正赵简子,是怕赵简子不能改正啊!这就是赵简子贤明的原因。君主贤明,臣子才会将自己的意见和盘托出。君主掌握着万民的命运。掌握万民的命运是一项重任,不能只图舒心快意。
简子沈徼
【原文】赵简子沈栾徼于河,曰:“吾尝好声色矣,而栾徼致之;吾尝好宫室台榭矣,而栾徼为之;吾尝好良马善御矣,而栾徼来之。今吾好士六年矣,而栾徼未尝进一人,是长吾过而绌吾善也〔所得者皆过也,所不进乃善,故曰长吾过而绌吾善也〕。”故若简子者,能以理督责于其臣矣。以理督责于其臣,则人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非;可与为直,而不可与为枉。此三代之盛教也。(群书治要·吕氏春秋)
【译文】赵简子把栾徼沉入黄河,说:“我曾经喜欢音乐女色,栾徼就把她们送来;我曾经喜欢宫殿台榭,栾徼就把它们造好;我曾经喜欢良马和好驭手,栾徼就把他们都招来。现在我喜欢贤士已六年了,但栾徼却不曾举荐一个人。这是助长我的过失而削弱我的优点啊。”所以,像赵简子这样的人,是能够用义理来督察责罚自己的臣子的。用义理来督责臣子,那么君主就可以与他们一起做好事,而不可能与他们一起做坏事;可以与他们一起做正直的事,而不可能与他们一起做邪曲的事。这就是夏、商、周三代最好的教化啊。
文侯期猎
【原文】魏文侯与虞人期猎,明日会疾风,左右止,文侯不听,曰:“可以疾风之故而失信?吾不为也。”遂自驱车往,犯风而罢虞人。(群书治要·韩子)
【译文】魏文侯与虞人(即管理山泽的官员)约定时间去打猎,到这一天却碰上刮大风,文侯左右的人劝他不要去了,他不听,说:“能因忧惧大风之故而失信吗?我不能这样做。”于是亲自驱车前往,顶着大风去告知虞人停止打猎。
惠王食蛭
【原文】楚惠王食寒葅而得蛭,因遂吞之,腹有疾而不能食。令尹入问曰:“王安得此疾也?”王曰:“我食寒葅而得蛭,念谴之而不行其罪,是法废而威不立也;谴而行其诛,则庖宰(庖宰原作脆尝)监食者,法皆当死,心又不忍也。故吾恐蛭之见也,因遂吞之。”令尹避席再拜而贺曰:“臣闻天道无亲,唯德是辅。王有仁德,天之所奉也,病不为伤。”是昔也,惠王之后而蛭出,心腹之积皆愈。(群书治要·贾子)
【译文】楚惠王吃凉菜时发现菜中有水蛭,于是便吞下了它,因此肚内有病不能进食。令尹入宫询问说:“大王是怎么得此病的呢?”楚惠王答道:“我吃冷菜见到水蛭,于是考虑,如果给予责备而不治其罪,法令就会废弃,且威严就不能建立;若加以责备并予以惩处,那么庖厨和监食的人,依法都得处死,我于心又有所不忍。所以我见到水蛭以后,就吞吃了它。”令尹离开座席,拜了两次,庆贺说:“为臣听说天道非常公正,没有亲疏之分,只帮助有道德的人。大王有仁德,是上天所愿帮助的,此病不能伤害大王。”当晚,水蛭随着惠王大便泻出,惠王的心、腹之病都好了。
昭公后醒
【原文】昔宋昭公出亡至乎境,喟然叹曰:“呜呼,吾知所以亡失矣。被服而立,侍御者数百人,无不曰吾君圣者,内外不闻吾过,吾是以至此,吾困宜矣。”于是革心易行,昼学道而昔讲之,二年而美闻。宋人迎而复之,卒为贤君,谥为昭公。既亡矣,而乃寤所以存亡,此后醒者也。(群书治要·贾子)
【译文】从前宋昭公逃亡国外,到达边境时,感叹说:“唉,我知道我为什么被迫逃亡了。自我受命称王后,专门服侍我的就有几百人,所有的人都把我恭维成圣明君主,在朝廷内外都听不到我的过错,我落到今天这地步正是这个原因。我受点困厄是应该的。”宋昭公从此从内心深处反省自己的言行,白天学习道理,晚上就进行讲解,两年后,好的名声传了出去,宋国人迎接他回去并且恢复君位,终于成为一个贤良的君主,死后被追称为昭公。宋昭公被迫逃亡了,才明白自己存亡的原因,这就是“后醒的人”。
赵氏其昌
【原文】赵襄子使攻翟而胜之,襄子方将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上旧有以字,去之)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三日而减〕;飘风暴雨,日中不须臾〔言其不能终日〕。今赵氏之德行无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所以为昌也,而喜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而卒取亡焉,不通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能持胜。(群书治要·淮南子)
【译文】赵襄子指挥军队攻打翟国大获全胜,赵襄子正要吃饭却面露忧色。他身边的人不解地问他:“一天就攻下了两座城池, 这个消息谁听了都高兴。现在您却面露忧色,这是为什么呀?”赵襄子说:“江河发大水,不过三天便会退去;飓风暴雨,在一天中不过是一会儿的事。如今我们赵家的德行没有积累多少,又一天攻下两城,恐怕衰亡也就会接踵而至了吧!”孔子听到后说:“赵氏会昌盛的。”胜而有所忧,国家反而能昌盛;有小胜便沾沾自喜,很容易导致衰亡。打胜仗并不难,但要保持胜利成果却不易。贤明的君主靠这个认识来保持胜利成果,因此他给民众带来的幸福将泽及子孙。齐、楚、吴、越四国都曾战胜过诸侯国,然而最终都衰亡了,这是因为他们不懂得保持胜利果实的道理。只有有道德的君主才能保持胜利成果。
光武烧书
【原文】世祖光武皇帝,讳秀,字文叔,南阳人,高祖九世孙也。更始元年,遣世祖行大司马事,北渡河,镇慰州郡。进至邯郸,故赵缪王子林,以卜者王郎为天子,都邯郸。二年,进围邯郸,拔其城,诛王郎,收文书,得吏民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世祖为不省,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群书治要·后汉书)
【译文】世祖光武皇帝,名秀,字文叔,南阳人,是汉高祖第九代孙。更始元年,更始帝刘玄派遣刘秀负责大司马军务,北渡黄河,安抚各州郡。进军邯郸,原赵缪王之子刘林,立(假冒汉成帝之子的)从事占卜职业的王郎为天子,建都于邯郸。更始二年,刘秀进军包围邯郸,攻克该城,杀死王郎,收缴文书,得到吏民与王郎联络或诽谤自己的信件数千封。他没有查看,就集合众将把这些信件当众烧掉,说:“让那些怀有二心的人自安其心吧。”
读穆公以粃
东湖渔郎
秕糠易米布甘霖
遗爱千般秦穆心
凫雁身肥害邹粟
众民仓满贱家禽
责任编辑:孙克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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