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婉约之二（文 耿汉东）

 婉约点将录（上）

　　一千多年来，婉约词派从发祥到发展，从弱小到壮大，成为上中国文学史上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其中各派异彩纷呈，作手如云，其作品亦灿若群星，美不胜收，令人炫目。本文试图扼要地理出婉约词派发展的脉络。现试析如下。

　　一、婉约之端

　　由于词本身具有音乐属性，故在其初期就倾向于婉约柔媚，正如人们所说的词为艳科。晚唐文人的词都呈妩媚的态势，应毫不犹豫地视为婉约派。像白居易的《汴水流》、刘禹锡的《忆江南》都是传诵一时的名篇，白、刘虽是中唐诗人。但刘禹锡一生数度被贬，在被贬地很注意向民歌学习，尤其是在夔州时，写了一组著名的《竹枝词》，且又和白居易互相唱和，故对晚唐的文人影响极大。他二人算得上先驱式的婉约词人。说到文人写词，张志和写了五首《渔父》词，尤其是“西塞山前白鹭飞”一词，是传诵千古的名篇。在当时影响极大，和者如林，甚至都传到了日本，连嵯峨天皇都和词五首，遂开日本词学之端。当时民间词的内容也极其丰富，在《敦煌曲子词》中，有许多具有鲜明性格特征和浓厚生活气息的词，写得极其优美：《望江南·天上月》、《望江南.莫攀我》、《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以及《鹊踏枝·叵耐灵鹊多满语》等词，都是十分生动而又含意丰富的作品，对后世婉约词的创作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二、温密韦疏

　　真正能体现诗庄词媚和词为艳科者，应是花间派的词人们。花间词的得名源于后蜀赵崇祚所编的《花间集》，它是我国第一部词的总集，选录晚唐、五代词人十八家，计词五百首。许多词论家认为《花间集》为“倚声填词之祖”或“长短句之宗”。该集充分体现了男女悲欢之情的婉约艳丽的词风，温庭筠应是花间派的代表。宋人黄昇在《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云：“（温庭筠）词极流丽，宜为《花间集》之冠。”而清人王士祯则在《花草蒙拾》中说：“温为花间鼻祖。”他有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如《南歌子·手里金鹦鹉》、《更漏子·柳丝长》、《梦江南·千万恨》等词，尤其是他的十四首《菩萨蛮》最为经典，在当时传唱极盛。其代表作为《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是首典型的闺情词，着重描绘了该女子服饰、容貌和体态。语言秾丽，用字雕琢，抒情细腻，可以说密不容针，这也正是温词的最大特色。韦庄与温庭筠同为花间词人，其词风却迥异于温词：他以白描的手法来直抒情感而趋于清疏明朗，打破了花间词人雕琢浓艳的文风。正如周济所言：“端己词清艳绝论。”他的代表作有《思帝乡·春日游》、《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及联章体之《女冠子》和《荷叶杯·记得那年花下》，都是传诵一时的名篇，对于南唐李煜和宋代一些词人起过较大的影响。

　　三、堂庑与感慨

　　在五代词人中，对婉约派贡献最大且对后人影响最巨的当数南唐词人冯延巳和李煜。冯是南唐中主李璟的宰相，他的作品既有能体现出花间词人香艳、纯情、纤美的风格，同属婉约一路；也有重大的不同：即冯词褪去了生活细节和人物外貌的描绘，用清新的语言着力刻画人物内心的活动和哀愁，对温庭筠以来的婉约词有所发展，并产生很大影响。所以清王国维说：“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他的代表作有《阮郎归·南园春半踏青时》、《蝶恋花·几日行云何处去》、《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等篇，尤其《谒金门·风乍起》其起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传诵一时的名句。他的词作对北宋欧阳修和晏殊影响殊巨，清刘熙载云：“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若谈及对婉约词题材的拓宽和境界的提升，南唐后主李煜则功不可没。李煜是第一个突破单纯写男女之情的词人，他着重把个人的伤时感事和人生的悲欢离合写进词中，从而使词的内容有所拓展。他创作了一系列优美的词作，不仅是中国艺术宝库的珍宝，也是整个人类文明史上的珍品。他的创作不仅提升了婉约词的品位和质量，而且也为两宋词人打开一条金光大道。正如清王国维所言：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他的优秀作品有《忆江南·多少恨》、《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浪淘沙·帘外雨潺潺》、《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以及《清平乐·别来春半》等名篇，尤其是代表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更是传诵千古的名篇。李煜词的艺术风格对北宋晏殊、欧阳修、张先、柳永、苏轼、秦观和李清照，以及元代的白朴、明代的陈子龙和清代的纳兰性德都有极大影响。

　　四、辉煌的令词

　　到了北宋初期，以晏殊和欧阳修为代表的词作，使令词达到炉火纯青之地步。他们的词风虽然受李煜和冯延巳的影响，但却一改感伤的情绪，其创作基调是从容自在且又清新明朗，其作品是婉约词坛上鲜艳夺目的报春花。晏殊写出许多优秀的作品如《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踏莎行·小径红稀》、《破阵子·燕子来时新社》和《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尤其是最后一篇，不仅是晏殊的代表作，也是整个婉约词作的代表作之一。其写作风格使欧阳修、秦观和晏几道都受到他的影响。北宋另一令词大家欧阳修的词作，虽没有摆脱五代“裁花剪叶”的创作风习，但却洗却了花间词人镂玉雕琼的脂粉气，把一阵清疏峻洁的清风吹向北宋词坛。他的词作明显受益于李煜明白如话和婉转天成的创作风格，其内容在深度上也明显高于晏殊的词作。对于苏轼和秦观影响尤甚，清冯煦在《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说他：“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他的代表作品有《踏莎行·候馆梅残》、《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等词篇。另外，他的十三首《采桑子》也是篇篇珠玉，足以流传后世。在同期词人中，晏几道创作对北宋婉约词坛功莫大焉。他的词作既继承花间派用色浓艳的特点，又袭受南唐词人白描的艺术手法，使他的令词当行出色。正如周济所云：“晏氏父子，仍步温韦，小晏精力尤胜。”他的代表作是《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蝶恋花·醉别西楼醒不记》、《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等。正是他这些优秀的词作，使得婉约令词达到了辉煌的峰巅。其他名家有如张先，其代表作为《一丛花令·伤高怀远几时穷》；宋祁的代表作《玉楼春·东城渐觉春光好》；范仲淹的代表作《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御街行·秋日怀旧》，都为北宋婉约令词的辉煌而增光添彩。

　　五、慢词新崛

　　晏欧词作虽一改南唐悲凄的词风，使之令词清新俊朗，但此刻的词作仍困于令词的狭小词体。真正给婉约词带来根本性变化的是柳永的慢词创作。他是北宋第一个专力写词的作者，也是第一个大量写作慢词的词人。他制作了很多篇幅较长又谐和音律的新词，不仅使词体扩大而且也拓宽了题材。他创制的慢词内容比较多样，有歌颂帝都的繁华、山川的壮丽；有描绘羁旅行役和自然景物；还有抒写男女真情的。他善用铺叙的手法，通俗流畅的语言，为婉约词的发展开辟了新天地。正如清宋翔风的《乐府余论》中对柳永的评价：“一时动听，散布四方，东坡、少游辈继起，慢词遂盛。”实际上不仅如此，张先、贺铸、周邦彦甚至辛弃疾、姜夔、吴文英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柳永的影响，而又各具特色。他的代表作有《雨霖铃·寒蝉凄切》、《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海潮·东南形胜》和《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等。

　　柳永虽然在词体和题材的拓展上对婉约词作出了巨大贡献，然而他的内容失之俗，描写失之直。同时，在词坛上又有苏轼天马行空般的狂放不羁，这时候词坛上需要泰斗式的人物来规范词的创作，周邦彦出现了。他以格律严谨而著称于世，并且还是一个音乐专家，知音律，讲四声，创新调，精工词语，擅化前人诗句，善于铺叙，兼采众长，一直以来被认作是集婉约派之大成的作家。他典雅的词风直接影响南宋的姜夔、吴文英、周密、张炎、王沂孙等诸大家，甚至影响到清代，朱彝尊开创的浙西词派则把周邦彦、姜夔的风格、格律和技巧奉为填词的最高境界。而嘉庆后，张惠言、周济创建的常州词派则以清真词为极则，周济在《清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云：“问涂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周邦彦在词调的创制和表现技巧上对婉约词派贡献很大。但是他词作的内容贫弱，又过重技巧，同时还缺乏柳永的勃勃生机。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又是开启南宋后期形式主义之始祖。但他仍不愧为北宋婉约一大词家。他的代表作有《兰陵王·柳》、《瑞龙吟·章台路》、《西河·金陵怀古》、《六丑·落花咏蔷薇》、《满庭芳·凤老莺雏》、《苏幕遮·咏荷花》、《少年游·并刀如水》等名篇。

　　六、婉约的峰巅

婉约派真正的黄金时代应是秦观和李清照的出现。实际上周邦彦要比秦观晚二十年，之所以把秦观放在周之后叙说，主要因为秦观和李清照作品的风格是一样的。而把周邦彦和柳永放在一起，也主要是因为他们对慢词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而慢词的发展恰又是整个词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阶段。秦观被后人称之为婉约之宗，和李清照一样是婉约派的代表作家。他受西蜀花间、南唐冯李的影响，沿继大小晏、欧阳修和柳永的婉约之路，并融合了前代婉约词派的各自长处，以长调抒写柔情，以语工而入律，其词作情韵兼致，一唱三叹，达到了婉约词派的最高成就。他创作了许多珠圆玉润的词作，每篇都足以流传千古。其代表作有《鹊桥仙·纤云弄巧》、《踏莎行·雾失楼台》、《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愁》、《千秋岁·水边沙外》、《八六子·倚危亭》、《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等篇章。在北宋末年登上词坛的李清照，更是把婉约词推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她的词前期多写离愁别恨和自然景物，而在后期则写出了在国破家亡之后自己的内心感受，有一定的社会意义，这也正是李词高于秦观词之处。在一部《漱玉词》中，充分表现出女词人超群不凡的文学才华，她善于运用浅近清新的语言、创意出奇的口语以及精湛的白描手法，给我们留下一组催人泪下而又精美绝伦的词篇。她远祖李煜，又可与李煜媲美，有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之说，同时，她的词对后世词家影响极巨，尤其是别具一格的易安体，成为后继者的楷模。辛弃疾、刘辰翁，乃至明末陈子龙及清代纳兰性德都受到她的影响。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云：“易安笔情近浓至，意境较沉博，下开南宋风气。”可见她是两宋词坛上承先启后的作家。她的代表作有《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凤凰台上忆吹箫》、《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声声慢·寻寻觅觅》、《永遇乐·落日熔金》。正是这些伟大而不朽的词作使她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最优秀、最杰出的词人。清王士祯谓以“婉约以易安为宗”，正是恰如其分的经典之论。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诗人，文学评论家，地方文化学者。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喜欢读书，敬畏文字，己创作出版17部作品，主编8部诗集。现为安徽省诗词协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孙克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