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中的毛泽东之七【毛泽东与庄子】

  1、毛泽东与庄子

  中国传统文化与毛泽东诗词

  在中国传统诗词的宝库中，毛泽东入其内，出其外。他不仅有冰蓝之妙，且有点石成金之能，是继承中华传统文化的典范。

  一、庄子的散文对毛泽东诗词的影响

  毛泽东作为中国当代古体诗词的杰出词人，写出许多传世之作。如《沁园春•雪》、《忆秦娥•娄山关》等名篇。正是这些经典之作奠定了毛泽东在中国当代古体诗词创作的地位，而这些经典之作恰又最集中地渗透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意蕴。正所谓最优秀的作品又是最传统、最民族的作品。纵观毛泽东创作的67首诗词，引经据典于古代文化的例子就很多。如春秋左丘明的《左传》、东汉班固的《汉书》、西汉司马迁的《史记》。尤其是司马迁的《史记》故事，毛泽东共引用12次之多。在历代的散文大家中毛泽东尤喜战国时期庄周的散文，在其《逍遥游篇》、《秋水篇》、《山木篇》等文中，共引用其典高达16次之多。尤其是鲲鹏这一意象在毛泽东诗词中被反复使用，而且向度不一，不仅使该意象活灵活现，而且深沉大气。同时，它也是毛泽东诗词中使用诸多意象中最成功的一个，已成为毛泽东诗词中的主题艺术形象。毛泽东还经常反复引用六朝诸贤的论文，如：南朝宋•范晔的《后汉书》、南齐•臧荣绪的《晋书》、南朝•梁•庾信的《哀江南赋》、南朝•沈约的《宋书》、南朝梁•刘峻的《辨命论》等等不一而足。从中不难看出，毛泽东不仅涉猎书籍之广泛，而且学习得极其精深。所以用典又十分确切，其博学家的风采足令后人仰视也。

在《庄子》中的典故：

  1．鲲鹏击浪从兹始      ——《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

  2．鲲鹏展翅九万里      ——《念奴娇•鸟儿问答》

  3．翻动扶遥羊角      ——《念奴娇•鸟儿问答》

  4．背负青天，朝下看      ——《念奴娇•鸟儿问答》

  5．吓倒蓬间雀      ——《念奴娇•鸟儿问答》

  6．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      ——《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

  7．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沁园春•长沙》

  8．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摘自《断句》

  9．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菩萨蛮•黄鹤楼》

  10．回首峰峦入莽苍      ——《七律•莫干山》

  11．斥鷃每闻欺大鸟      ——《七律•吊罗荣桓同志》

  12．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沁园春•长沙》

  13．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七律•和柳亚子先生》

  14．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梯米 ——《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

  15．我返自崖君去也      ——《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

  16．盗跖庄蹻流誉后      ——《贺新郎•读史》

  我们在《庄子集解卷一•逍遥游第一》中可看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这是关于鲲鹏的描述。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这则是水击的出处。

  关于《念奴娇•鸟儿问答》里化用《逍遥游》的句子则为：“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原文中的扶摇、羊角都是旋风的名称。

  至于上述例句中的“斥鹗”在《逍遥游》里则是：“斥鹦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于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另外，在《逍遥游》中关于“莽苍”的描述是：“适莽苍者，三飧而反，腹犹果然。”历来注家对莽苍解释不一，成玄英疏注云：莽苍，郊野之色，遥望之不甚分明也。而当代褚斌杰则对此三句注曰：到近郊去的人，只要准备三顿饭就可以往返一次。(而且肚子尚饱，果然，饱的样子)

  至于“挥斥”一词则见于《庄子•田子方》：“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而“观鱼”一词毛泽东用典于庄子，是大有寓意的，该词是于《庄子•秋水》末段，是庄子与梁惠王之相惠子关于观鱼时的辩论：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日：“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日：“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毛泽东和柳亚子诗时，刚刚定都北平，已登上九五之尊。柳亚子则因谒孙中山衣冠冢为出无车与有关部门发生争执，愤而欲辞归乡里，毛泽东用其典于诗而劝之。濠上观鱼，其深意所在，各有神会。

  在《秋水》篇中毛泽东还引用一典：中国之在海内，不似梯米之在太仓乎?(注：梯米，形似小米的草种子)

“我返自崖君去矣”，则是毛泽东用典于《庄子•山木》篇：“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

  有关盗跖的典故，在《庄子•盗跖第二十九篇》中描述得非常清楚：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柳下季对其弟的描述则是：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当孔子往而说之，被柳下跖骂曰：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但孔子对柳下跖却当面褒奖，(除三德外)又曰：(将军)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如黄钟。可见庄子对柳下跖是赞赏的，对孔子是齿冷的。这种观点毛泽东是赞同的，在《贺新郎•读史》中，毛泽东对盗跖是歌颂的，在写该词的十年后，毛泽东在中国的大地上又掀起一阵批孔狂飚。相隔两千年，两人心意相通，可见庄子的思想对毛泽东的影响何其大焉。从中亦可断定老庄哲学作为道家文化的核心是毛泽东诗词重要的文化源头之一。

牛家强书毛泽东诗词

  二、老庄哲学对毛泽东诗词的影响

  大凡优秀的文学作品，无不受时代精神的感召和传统文化的影响，从而成为作家激越情感的抒发。毛泽东的诗词创作亦不例外。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毛泽东诗词影响最巨的，还是古代庄子的哲学思想。庄子一生追求“天人合一”即达到精神上绝对自由的境界，因此超越即为庄子的哲学核心。而毛泽东在诗词创作中所表达的对自由的追求和超越精神则又是极为明显的。诸如：

  战地黄花分外香      ——《采桑子•重阳》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忆秦娥•娄山关》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断句》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沁园春•长沙》

  欲与天公试比高      ——《沁园春•雪》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      ——《念奴娇•昆仑》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

在上述例句中，我们不难看出毛泽东在诗词创作中对庄子哲学思想的阐述和发展。在《采桑子•重阳》中，大战在即，血雨腥风，瞬间而至，但在毛泽东的眼里，所看到的不仅是“战地黄花分外香”，而且还想到“廖廓江天万里霜”。这是对世界万物的超越。《忆秦娥•娄山关》中，红军将士血战雄关后尸横遍野，那是何等的惨烈，可毛泽东所想到的则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看到的则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是对生命的超越。1925年，中国革命起步伊始，在《沁园春•长沙》中，毛泽东就叩问长天：“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是向当权者的挑战。而在十一年后即1936年，在《沁园春•雪》中，毛泽东则再一次向当权者挑战：“欲与天公试比高。”只有挑战，才有超越。在《念奴娇•昆仑》词中莽莽苍苍的昆仑山，不可不谓之为壮，可毛泽东却要分山赠人：“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九天，不可不谓之高，五洋，不可不谓之深，毛泽东却要上天摘月，下洋捉鳖。在《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词中云：“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种天上人间唯我独尊，唯意志，唯上的英雄形象，恰是对庄子超越精神最好的诠释。

  更主要的是这种超越精神和追求自由的庄子思想，在毛泽东诗词中不仅仅留香于某首诗词中的某句上，而是溶解于诗词中的意境上。在《沁园春•长沙》中，毛泽东在湘江之滨，独立寒秋，竞自由，主沉浮，粪土王侯，击浪遏舟，那种引领者的英雄气概及再造江山的勇者形象何异于庄子《秋水》中振翅欲飞的大鹏者。在《沁园春•雪》中，毛泽东披襟迎风于雪霁的秦晋高原上，睥睨古今，扫空六合，那种超越一切的历史气度，则古往今来、天上人间亦恐无其二也。古代的庄子纵也是放荡不羁，蔑视礼法和权贵，以及对统治阶级采取不合作态度之种种，但与毛泽东在诗词中所表现的唯我及唯意志的超越精神，在其生命品格和精神品格上，则不仅仅是青蓝冰水之别，也不是瞠乎其后之状，而只能是难望其项背也。

  三、毛泽东何以钟情庄子

  首先，在思想上有许多相同之处。庄子对当时的现实社会十分不满。这种不满情绪不仅表现在他玩世不恭、随俗浮沉的处世态度上，而且表现在他对生活充满恐惧，时刻徜徉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见到山木因不成材而被免于砍伐，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显露治国之才而免于被杀。但当看到雌雁以不鸣被杀，又想在社会露一手治国的雄才大略。他把自己掩饰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而苟延残喘，这些都说明了他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当然更多地还表现在他对社会的言论抨击上，在《胠箧》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虽然庄子的反抗是消极的，但在先秦诸子中已是难能可贵的，这一点是毛泽东十分欣赏的。

  毛泽东对当时的社会也是十分不满，他是旧传统的挑战者和反抗者。当然，毛泽东所反抗和挑战的必须是旧的传统中妨碍社会发展的不合理的事物。与庄子不同的是，毛泽东不仅是积极地反抗，而且是勇敢地挑战，继而是誓死造反。他“不但要砸烂一个旧世界，还要创造一个新世界”。为达此目的，他提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口号。反映在诗词中，对当时的权贵们既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沁园春•长沙》)和“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清平乐•蒋桂战争》)的鄙夷，还有“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及“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的雄心壮志，更有“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的战斗豪情。经过几十年战斗，毛泽东的反抗终于胜利了：“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浪淘沙•北戴河》)。

  可以说，毛泽东和庄子都是不满当时所处的社会，只不过庄子的反抗是消极的，无用的。而毛泽东的反抗是积极的，而且是成功的。

  其次，在文学创作上的相同之处。首先是同属一路的区域文化。就其文风而言，《庄子》在先秦诸子中无疑是属于南方体系，即为楚国文化的代表。虽然庄子为战国宋之蒙人，但楚威王极其赏识庄子的学识，曾使人聘请庄子，可庄子不应。而屈原则为战国楚人，我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古籍所载“庄狂屈狷”，不但说明他们都是浪漫主义作家，还说明庄子浪漫主义创作还要早于屈原。虽然毛泽东与庄屈相隔两千年，但今三湘之地亦古之楚也。因此，他们同受之于楚文化的熏陶，毛泽东在青少年时代所作课堂笔记《讲堂录》中，仅庄子《逍遥游》一文就有几百字笔记。他还全文抄录屈原《九歌》、《离骚》。由此可见毛泽东对庄屈作品的攻读之勤和喜爱之深。

  毛泽东还写下了一些脍炙人口的浪漫主义诗词如《蝶恋花•答李淑一》、《七律•答友人》等优秀作品。另外，代代相传的湖南民歌民谣对毛泽东影响极深，而这种代代相传的古楚歌谣，正是韶乐的延续。韶乐则是庄屈在当时共同欣赏并接受熏陶的优美音乐。毛泽东的诗词曾引用不少的民歌民谣，如“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就是化用了民歌“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而在《十六字令》中之“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句，则是借用湖南民谣“上有骷髅山，下有八面山，离天三尺三”的原句。

  再次，在艺术表现手法上的相同之处。庄周在阐述自己观点的时候，既不像孟子借助雄辩循循善诱，也不像苟子、韩非那样，通过逻辑推理的论证而正面立论，而是采取形象的寓言，拟人化的设喻，奇诡的想像力。而且他随思信笔，注重形象思维，使文章极富浪漫主义色彩。正如鲁迅所言：“(庄子)其文则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可见庄子的文章风格在中国文学史上起着卓越的典范作用。而这一点正与毛泽东在诗词创作中心意相通。

  毛泽东大多诗词都是注重形象思维的，使诗的哲理和诗的形象完美结合，在1965年7月21日给陈毅的信中就说过：“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所以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毛泽东在创作时，经常使用丰富的想像、神奇的联想、出新的比喻、美妙的象征等表现手法。而这些表现手法则于庄周的文章中，得到最好的验证。庄子作品中的庄周化蝶、北冥之鱼、庖丁解牛，无一不反映庄子的想像丰富。尤其是庄子创造的一批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更令人感叹不已，如神人形象、畸人形象、南海之帝，而且在庄子的作品中，无论是大树、鲲鹏、神龟，无一不显示出特异诡怪，无一不表现出诗人的奇思妙想。所有这一切都对毛泽东的诗词创作产生巨大影响。因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毛泽东钟情于庄子则是必然的。

 2013年12月，作者耿汉东先生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行的“纪念伟大领袖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大会上发言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喜欢读书，敬畏文字，己创作出版15部作品，主编6部诗集。现为安徽省诗词协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孙克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