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也犯浑过

生活过了，才懂其中况味；路走过了，方知几多曲直。

每个人一生对母亲的感情要经历周折微妙的变化，从依恋到不顺从，再回到依恋，中间是漫长的心路历程。少不更事时，许多人还会犯浑，让母亲操碎心，伤透心。

母子关系，正如朱迪丝·维尔斯特所说，是 “根本的联系”，是 “一体状态”或 “理想状态”。如扬雄 《法言·问道》说：“婴犊母怀不父怀，母怀爱也，父怀敬也。” “婴犊母怀不父怀”，是出于天性，“母怀”之爱是天性之情；母子之间的情感是“天性”使然。在一切人际交往中，母子关系是最美满、最和谐、最牢固的人际关系之一。在通常情况下，母子间始终能够融洽相处。母子间的角色期待，有如祖孙之间，是平和而又切于实际的，导致母子亲近。她对儿子的角色期待，更多的是期待是平实的，富于生活情趣的生活。与其说她是期待儿子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不如说她更希望儿子平安祥和地过日子。儿子与母亲朝夕相处，两者构成 “根本的联系”或 “一体状态”，于是，儿子对母亲的印象，更是熟悉的、具体的、生活化的。

幼儿时，我们无比依恋母亲。初来人世，迎接我们的首先是母亲温暖的怀抱，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最亲切的面庞是母亲满含宠溺的笑脸。因为小，我们没有比较，不会比较。在我们眼里，这个人最可靠、最安全、最亲近、最好看。

我们脱离开母亲的怀抱，试着用孩童的眼光看待世界，学习人世的知识。我们在学习中长大，在学习中取舍，尘世浸染了我们。在一知半解和囫囵吞枣中，我们渐渐学着世故，用不再清澈的眸子观察世界，看待母亲。我们的四肢开始发达，见识不断增加，烟火味渐浓，逆反行为渐多，对待母亲的感情开始有了微妙变化，时不时犯浑。

我们开始厌烦母亲的絮叨和管束。我们自我感觉已无所不知，母亲的絮叨近乎多余；我们自我感觉已羽翼丰满，母亲的管束大可不必。我们和母亲之间有了冲突，从开始的偶尔顶嘴，发展到消极抵抗，再到言行失控，母子的“矛盾”逐渐升级。母亲因此训斥，我们不以为然。忍无可忍，母亲会动手打我们，她那些手段我们早已捻熟，根本不足以对我们构成威胁。表面上，我们哭泣，实际上，打心里压根儿不在乎。有时，浑劲一来，顶撞母亲，呛她一顿，气哭母亲。或者，我们的硬骨头弄痛母亲打我们的手，我们虽内心愧疚，但我们要保全自己的面子，绝不低头。

我们最怕母亲在其他人面前亮我们的丑，说笑分享我们的“隐私”。比如，小时候尿过床，口齿不清说错过话，记不住辈分叫错过人，喜欢青梅竹马的小伙伴，诸如此类。我们脸红，无地自容，有时近乎愤怒。我们为此抱怨，为此对她安排的家务活消极怠工，以示抗议，虽然收效甚微。下次，下下次，母亲仍然“分享”，我们仍然无奈，仍然愤怒，如此循环。

一段时期，我们开始对母亲“讳莫如深”。尤其是在上中学以及上大学后，我们开始过集体生活，外面的世界诱惑了我们，我们有了或多或少的虚荣心。那些说话、穿着比较“强势”或“优越”的同学，在竭力夸耀自己的母亲多么厉害、多么能干时，我们对自己来自偏远农村，有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母亲而莫名地羞愧。一次次因比较而袭来的自卑感，更让我们对那些家境优越且有能干母亲的同学产生了深深的羡慕之意。有时，同学间不经意地问我们是否有与母亲的合影照，我们为家境贫寒不可能有而自惭形秽。其实，在那时，即使有，虚荣心作怪，我们也不愿拿出来。潜意识里，我们认为自己的母亲有那么多“不足”，太让我们丢脸。我们开始以俗世的眼光，用他人的优越比对母亲的“不足”，用物质的天平称量母亲的爱。在比对中，母亲当然没有以前那么“完美”，日渐处于劣势。

一段时期，我们有“烧燎”心理。我们不再像小时候，有啥事第一个想要告知的人是母亲。我们“长大了”，“翅膀硬了”，无论忧喜，有事只想瞒住母亲。我们内心里觉得，自己的眼界比她宽，知识比她渊博，审美比她高雅，生活水平比她高，母亲早已落伍，不会懂、不再懂我们。我们之间的交流有了一些看不见的屏障。上大学后，我们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在外游荡更自在。我们假期不愿与母亲呆在一起，时刻有借机冲出门去的冲动。这期间，母亲为我们担忧，默默垂泪，我们看不见，也不想看见。等下次再遇到我们犯浑，母亲担忧我们在外受苦，只能更加沉默，忍气吞声。

成长期的犯浑，几乎人人都有。我们经历了心理的“烧燎”期，才日渐懂得“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道理。等我们自己为人父母，才知原来那些“优越者”的母亲并不比我们的母亲高贵，方体悟母亲爱我们的苦心。人到中年后，反而回归童心。我们愿意在母亲跟前撒娇、逗母亲开心；愿意对母亲百依百顺，讨母亲欢心；看见母亲的白发，我们暗自伤心。此时，我们才知“天大地大比不上母亲的恩情大，河深海深比不上母亲的恩情深。”终于，我们与母亲高度融洽，再无屏障。

《诗》曰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们慢慢放下俗世的一切，我们回归，不再犯浑，我们懂得“报得三春晖”。 

 作者：任重，祖籍甘肃秦安，出生地甘肃会宁，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现居兰州，在某高校供职。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日报》特约撰稿人，高级工程师，高级职业指导师，副研究员。主要作品有：专著《商论》《人论》，哲思录《寻梦莲花·心知录》，散文集《灵魂的花朵》，诗集《乡关》《向着一个立意》等。  

责任编辑：许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