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寿终的牲灵（之三）

作家孟伟哉在谈到“羊文化”的人文意义时说：

羊是文化？否，如果孤立地看，羊只是一种动物；若从羊与人类的生活、人类历史的密切关系着眼，它就是人类历史演进的一个角色，就属于人类历史文化与文明的范畴。

羊文化是一个简称。所谓羊文化，其实是人与羊的关系的文化。离开人，无所谓文化。

汉字是形声字，汉字中的羊尽管有演化过程，但其字形始终是羊。图腾是符号文字，如羊、日、月、鸟等，从画到图文再到文和字。汉字可谓中华文明的活化石，以羊为根的造字与文明，承载着中华民族的道德观和价值观：《说文解字》曰：“羊大为美”，文字学家李孝定在《甲骨文字集释》中对“美”解释为“疑象人饰羊首之形”，无论何种解释，羊作为美的象征毋庸置疑。

“羊”“大”为美，“美”源于羊。《说文解字》中，羊的本义为“甘”，“甘，美也。”可见甘美相通。“美”也源于人对羊的味觉感受。比如，日常生活中不乏听人说羊肉肥美、味道鲜嫩等溢美之词。在甲骨文中，“美”字与“羊”有共同之处：上部是一对羊角，下部是一个人双手摊开，双脚叉开站在那里，合起来正是一个人头上戴着羊头或羊角，即“羊大为美”。羊大，既是说羊有满足人类饱肚之需，也蕴含羊皮可以暖身之意。延展而言，也可以理解为羊的经济价值大，可用于交换人类所需其他产品。与羊文化有关的汉字，如鲜、美、羹、糕、馐、养、善等，都与人类生存繁衍息息相关，体现了与羊有关的饮食文化、祭祀文化、道德文化以及图腾文化等。从这里进一步印证了羊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的物质基础之一。

羊文化是中华民族的饮食文化之根，也是华夏文化之源。如善、美、群，都与羊密切相关。再如，“羊”通“阳”。渭河流域至今保留着将太阳与羊融为一体的习俗：六月六，娘家会给女儿送一种叫“曲连”的圆饼，饼中心圆空，上刻羊角纹，周边饰太阳光芒。羊文化的核心无外乎：三阳开泰，羊致清和，天地人和，群体和而不同。《道德经》有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中华民族倡导和为贵，古今一理。

“养”字从羊，“洋”为羊、水之和。羊水是指母亲怀孕时子宫羊膜腔内的液体，在整个怀孕过程中，它是维持胎儿生命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分。羊水是人类的生命之水，母体之羊水养育了生命的希望。羊与人为膳，与人为伴，与人共进。为了人类的生存繁衍，羊一个又一个献身于餐桌与祭台。

祭台上摆上羊，为祈求平安、如意、吉祥。因此，羊是祥瑞的象征。“祥”是大吉羊，也即示神用之羊。伏羲的“羲”字有羊也有禾，意即伏羲是中华民族的“祥”“和”祖先，是华夏文明的领头羊。汉墓常有羊的形象，有时墓门上写有“大吉羊”字样。宫廷中的小车称为“羊车”，取吉祥之意。

羊不但食为美，其形、质、品德之美更为人们乐道。“跪乳”之羔羊永远是我们做人的楷模。

彝族谚语说：“人间母亲大，粮食荞麦大，牧畜绵羊大。” 居滇西鹤庆的彝族“黑话人”将羊尊为畜神。他们还保留有体现山民驯养家畜历程的“畜神”节，届时要在村中雕有羊头的“莫干”（意即羊魂）石下举办祭畜神活动。活动主持人，戴着羊头面具，装扮羊神，带领众人环“莫干”石踏歌。众人问，“羊神”答，演唱驯羊的过程以及羊给人类的好处。由于彝族把羊视为传统社会的主要财富之一，因此，在婚娶过程中，迎亲订婚一般都以牛羊为聘礼。青海土族举行婚礼当天，男方送女方一只洁白的母羊，作为姑娘的替身，留在女方家繁衍后代，为男女双方家庭带来吉祥。

民国25年（1936年）发行了“五羊衔谷”的羊币，是我国近代仅有的以羊为图案的流通铜币。羊币正面中孔上分列“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和“广东省造”两行字，中孔下是五羊图，两角突出，体态肥硕，形态各异。中孔周围还用五个羊的篆字连成回纹装饰。

“羊”也是我国十二生肖中的属相之一。十二属相是中国古人与十二地支相配以人出生年份的十二种动物，羊位居第八。星象命理学家根据五行学说编造出许多与肖羊有关的故事。在生肖婚配“六合六冲”中，马羊为合，牛羊相冲。也有所谓“六害”中“自古白马怕青牛，羊鼠相交一旦休”和“两只羊活不长”的民间说法。古人还将生肖年与农事年景联系起来。用“牛马年好耕田”、“肥猪年吃饱饭”形容风调雨顺，而“金羊水猴饥荒岁”，“鸡狗年去讨饭”，“恶虎年灾连连”预示歉收。现代气象学家潘铁夫曾经统计分析过生肖年份和气象灾害的概率关系。北宋年间的靖康之变发生在1126年（丙午）；近代太平天国起义的年份本与之无涉，但因洪秀全与杨秀清的姓氏，亦被附会为“红羊劫”；文革动乱伊始的1966年也正值丙午，有杨绛的《丙午丁未纪事》专为之记。

马、牛、羊、鸡、狗和猪，统称“六畜”，羊排第三。早在远古时期，我们的祖先先后选择了羊等“六畜”进行饲养驯化。古代举行祭祀、宴会时，牛、羊、猪三牲具备称为太牢，只具备羊豖称为少牢。祭祀圈养牛羊为“牺牲”，是精神崇拜和祖先崇拜的产物。在《三字经•训诂》中，对“此六畜，人所饲”有精辟的评述，“牛能耕田，马能负重致远，羊能供备祭器”，还有“鸡羊猪，畜之孽生以备食者也”。人们期盼好年景，常常寄语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就动物习性来说，清代刘献延《广阳杂记》引李长卿《松霞馆赘言》说，“羊啃未时之草而苗，故未属羊。未为阳也，仰而秉礼行焉，以羊配之。” 

我国羊姓中的一支出于周官“羊人”之后。“羊人”是司职周王室专管羊（供膳食和祭祀）的小吏，另一支是春秋时晋国受封于羊舌邑之人，以邑名为氏，后改为羊氏、羊姓。今甘肃境内，有一支羊姓族人，可能系古羌人后裔。回族中的羊姓，源于地名。今天的白族、黎族、彝族、傣族、东乡族等都有羊姓。在湖南等地的少数民族中，羊、杨、扬、梁、欧阳等十二姓都源于阳姓，总称十二王阳。

作者：任重，祖籍甘肃秦安，出生地甘肃会宁，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现居兰州，在某高校供职。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日报》特约撰稿人，高级工程师，高级职业指导师，副研究员。主要作品有：专著《商论》《人论》，哲思录《寻梦莲花·心知录》，散文集《灵魂的花朵》，诗集《乡关》《向着一个立意》等。 

责任编辑：许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