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寿终牲灵（之二）

自古以来，羊在人们心目中都是友善、纯洁、合群的形象，受到人们的喜爱。

古人视羊为“德畜”，认为它善群、好仁、死义、知礼。汉代董仲舒《春秋繁露•执挚》中记载：“有角而不任，设备而不用，类好仁者；执之不鸣，杀之不啼，类死义者；羔食于其母，必跪而受之，类知礼者。”说到底，善群说的是羊喜欢在头羊的带领下随群走；好仁是指羊善良、温顺，不像某些动物多多少少给人一种凶恶感，虽有角但不好斗；死义则指羊被宰杀时十分安静，有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感觉；知礼是指羊知恩，主要以小羊羔跪乳知恩、感恩为佐证，令人感动。仅从这点也堪称道德楷模。

我国新石器时期就有养羊业。约一万年前，人们先驯化了山羊，之后很久，才驯化了绵羊。就山羊看，其突出的元素有两点：向外向下弯的角，一把小胡子。羊的奇特之处就在于那一撮胡须上。平日所见的其他动物，只有雄性有须，唯独山羊雌雄都有须。推想而言，龙的长须，大约也是随着羊图腾元素融入龙体而形成的。蛇身、羊须、鹿角、鹰爪——百兽精华汇集而成的龙，身上有羊的元素。就中华传统文化而言，龙是超凡脱俗之神，可谓中华文化精神的物化形式；羊是暖身饱肚之物，是更贴近人生活的物质具象。如此看来，龙是虚，羊是实，虚实结合，才既有高大形象，又有血有肉，有神有形，贴近百姓生活。

最具生命力的阳（天）、洋（地）、羊（人）同声同调，称三阳开泰。意即天地人和、和而不同。我国民间在冬之春来、阴消阳长的岁首，喜欢用“三羊开泰（三阳开泰）”寓示吉祥平安，小时候常见以年画和剪纸描绘的大羊，憨态可掬。长大才知，其蕴意有祈祷国泰民安之意。我国的上古神话中，有名叫“獬豸”的独角神羊，据说是司法审判之神皋陶的助手，狱神皋陶用它来治狱。“獬豸”也叫直辨兽，为“公正”“刚直”的形象。当人们发生纠纷或冲突时，独角兽能用角指向无理的一方，甚至会将罪该万死的人用角抵死，令犯法者不寒而栗。王充在《论衡•是应》有如是记载，“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杂五行书》也有类似说法，“县（悬）羊头门上，除盗贼”。迄今，“獬豸”也是明孝陵神道六种墓前瑞兽之一。羊并非一味的软弱无能，高山雪地、悬崖峭壁，人不一定能到的地方羊却能到，在藏羚羊、独角神羊身上我们更能看到它们刚毅的一面。古今都有这样的建筑奇观：在险隘峻岭处要建筑工事，人力无法，人便想法让每只羊驮上砖块石料沿羊肠小道上去。

至今留存于成都平原的“三星堆”，为中国西南地区青铜器时代的遗址。从中，随处可见古羌人以羊为图腾的文化遗迹。“羌”，意为羊角上的儿女。据史料记载，古羌族以牧羊为生，羊贯穿了羌族的整个历史。传说，羌族没有文字的原因是羌族巫师在迁移途中疲劳过度，昏昏欲睡，羊趁此机会将他们散落的记载着文字的经书全部吃完，后来，羊托梦给羌族巫师说：“在我死后，将我的皮制成鼓，敲之三下，经文便会浮现。” 古羌族流行祭祀天地间的太阳神袛，羌民给予了羊作为太阳神使者的身份。每年十月至十二月举行的少年成年礼，会有两名羌族释比（巫师）为祝福者祈福，巫师头带由羊皮制成的帽子，手持由羊角、羊骨、羊皮制成的法器，用白羊毛线拴在被祝福者的颈项上，以表示与羊同体，祈求羊神保佑。三星堆遗址一号坑的标志为“青铜龙柱形器”。其器形特征是：弯弯的犄角，长长的羊须，张开着嘴，似乎远远就可听到它咩咩的叫声，其身后是蜿蜒的龙的身躯。“羊首龙柱形器”显然体现了上古龙图腾和羊图腾的融合，也是古羌人与华夏民族文化交流的明显例证。另，据文字记载，这一龙柱形器还是由商代以前天文仪器“立柱测影”演变而成的礼器。如此形状的“羊首龙”，充分证明中华图腾不仅有“龙”，“羊”也是不可忽视的特色元素。从夸张的大羊耳足见此羊是上佳祭品。1938年湖南省宁乡县出土的四羊方尊，是现存商代青铜方尊中最大的一件，为国家特级文物。

羊图腾承载着“羊文化”，展现了中华民族“和而不同”的文化内涵和形象，“与人为善”、“和而不同”是“羊图腾”的文化精髓。无论在食品上，还是在祭品或礼品上，显露羊图腾的符号中，所呈现的都是一派祥和之景。如，羌本是我国西北部的一支古老的原始部落，汉字中的“羌”在《说文解字》中是“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一体化的羌寨被誉为“神秘东方古堡”。碉楼上挂有大型羊头，窗户上有羊头具象的窗雕，被传统羌族符号云纹环绕；羌绣中的“四羊识宝”，以宝物作为中心，采用四个方向对称的分布，整体构图严谨，多种方式描绘的羊角形，大小错落有致。

四川三星堆出土的精彩“羊相”还有“青铜神坛”底层的神兽“独角羊”、“三羊三鸟尊”、“四羊铜罍”等，它们共同显现了古蜀人族源古氐羌人的“羊”图腾情结。再如，华夏人文始祖伏羲的“羲”中有羊，神农炎帝出姜水而姓姜（“姜”者，“羊女”也），三皇五帝、华族、夏族的太阳崇拜（阳图腾，古“阳”与“羊”通假），周人的始祖母亲嫄姓姜，诸如此类，都蕴含“羊”文化于其中。羊也是“游牧文化”的表征。比如，今古羌族都是以“羊”为图腾的部族；拉萨市古称“山羊城”（藏语“逻娑”），其得名源于进藏和亲的文成公主用“火畜”白山羊降服了魔邪；纳西族语言中“绵羊”与“祖先”同音，其民间最高保护神“三多”神属羊，自称出身为牧羊人。

《白泽图》说：“羊有一角当顶上，龙也。”《清异录》也说，冯翊产羊曰“白沙龙”。羊以龙名，龙呈羊形，其中关系，不言自明。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传统宗教。成都的青羊宫三清殿中有两只铜铸青羊，其中，左边的铜羊为独角，初看是羊，细看为十二属相的化身：龙角、羊须。与三星堆的“羊首龙”有易曲同工之效。“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寻吾”，被奉为道教鼻祖的老子显灵于四川成都青羊宫。

地处岭南文化中心地的广州，因“五羊衔谷”神话而得名“羊城”，也是以羊为图腾的城市。唐诗人高适有诗曰：“海对羊城阔，山连象郡高”，是“羊城”别称的最早记录。广州越秀山的“五羊雕塑”，为广州的城徽。广州南越王墓的大门与主棺室外椁的铜铺首“饕餮”，也是龙羊结合：饕餮是“龙生九子”之一，其胡子却是“羊角纹”，与成都平原三星堆“羊首龙”的角与胡子为“羊”可谓同出一辙。这样说来，中华民族的始祖是龙也是羊，如果说“中国人也是羊的传人”似乎也不无道理。我国古人相信羊可以助人升仙。在甲骨文中，“祥鸟”书作“羊鸟”。直到秦汉，人们还把“吉祥”写为“吉羊”。许慎《说文解字·羊部》云：“羊，祥也。”刘熙《释名·释车》：“羊，祥也。” 在汉代，羊被视为神灵和祥瑞，在汉画像充分地体现出这一点，表达了人们追求吉祥的观念。

古埃及的许多神灵以羊为化身，“奥利西斯”神就是一头羊的造型。耶稣和牧羊人、羊群有不解之缘。《圣经》常以牧人和羊群来比喻信徒与神之间的关系。《圣经》里提到：耶稣曾说自己是好牧人。它有多层含义，概而言之是说，基督教认为耶稣是献祭的羔羊，犹太人把羊看成是高洁的，经常是用羊来祭祀，耶稣为了人类而成了祭祀的羔羊；耶稣是救世主，就像牧羊人一样保护羊群，而羊群代表人类；耶稣出生是牧羊人先发现的，且被天使告知这是主。这里有两个比喻：其一是耶稣是为人类赎罪的羔羊，用他的宝血洗净了人类的罪；其二是耶稣是上帝之子，他象牧羊人一样为迷路的羔羊指明道路。而那羔羊指的就是人类。

作者：任重，祖籍甘肃秦安，出生地甘肃会宁，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现居兰州，在某高校供职。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日报》特约撰稿人，高级工程师，高级职业指导师，副研究员。主要作品有：专著《商论》《人论》，哲思录《寻梦莲花·心知录》，散文集《灵魂的花朵》，诗集《乡关》《向着一个立意》等。 

责任编辑：许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