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场屋
一
每个村头都有一个打麦场,而在场边总有几间房子,这房子就是场屋了。说起这场屋,它比一般居住的房子要高大些,对开两个门洞,但不安装门的。它主要是在夏秋两季打场时当作临时仓库。午收要开始了,生产队要买十几卷折子。这折子是苇子编织的,宽约四十公分,长约五米。使用时把它贴地围成圆圈,将打好的麦子倒在里面,它越圈越高而成折子屯。还有那木叉子,扬场锨,竹耙子,木搂耙,竹扫帚等等集体财产,但它们都怕潮,要放在场屋里。这场上的专用品农家里是用不上的,所以没有人会顺手牵羊。倘若是20年后,那是要上锁的。因为这时的人们思想活跃,偷回家即使私人用不着也可以卖钱,反正是公家的不拿白不拿。不是吗?有一个娇滴滴的歌手刚唱道:“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一群听众立马齐唱:“不采白不采,采了还要采!”
当缴过公粮分过私粮后,集体留存的余粮还要暂时放在场屋里,趁着场子还干净要多晒几个日头才能入库。在六十年代中期的农村还是十分贫穷的,但圈在场屋里一大屯小麦,既没有门还没人看守,在民风淳朴的乡村里竟没有人想它的歪念头。很少听说哪个队的粮食被盗了。多少年后,每当我站在这场屋的遗址时,凝视远天,思忖这一夜不闭户的现象时仍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精神上的桎梏而使人们产生一种心理恐惧,还是中华民族的古风残存在那个时代的回光返照?还真说不清楚!
也许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人文风貌和精神追求吧。
二
这场屋是女人们的澡堂子。
在秋季打豆时,这场就是女人的天下了。不似夏季打麦,场里净是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三秋是紧张而又繁重的,当男人们把场里的重头活计抢干得差不多了,就返身冲进了田野里。秋耕秋种只能是男人们在打拼,女人们是插不上手的,她们在场里干一些收尾的活儿。
但秋季的场上活儿是不好干的。在打麦时虽有讨厌的麦芒,那只是扎得有点疼罢了,用脖子的毛巾一抹就掉了,再说男人们都光着上身呢。可这秋季一来是闷热燥热,二来那豆毛子比麦芒更恶劣,不仅扎人,最痛恨的是痒,而且是哪里湿那里最痒,这就苦了这一群娘们了。而这群娘们都还穿着褂子呢,不是不敢赤裸上身,而是赤裸了更受罪!
就在她们痒得难受时,一个女人突然发现麦穰垛旁边的几口大缸,这大缸里盛满了水以备火患的。几个女人跑过去,推倒了一个最大的缸放掉旧水,用几桶水把它冲洗干净(每天上场时,每人都要挑两桶水放在场边,是防火的)。又撅着腚把它转着弄到场屋里兑满了水,立马三个光腚女人跳进缸里。她们轮番换水轮番冲洗,爽朗的笑声低低的嬉昵声还有劈里啪啦的响声一齐飞出了场屋。一会儿,容光焕发的女人们甩着半截毛的头发走出场屋。从轻快的脚步上就知道了她们的好心情。
洗开了头,那还收得住吗!都不打场了,这一群女人还乐此不疲,直洗到天冷。农村的女人们以住大都自已在家里用毛巾掏洗几把,草草了事。似这般赤裸裸,白花花的太刺激了,如同看大戏。这群女人们看过这大戏,嘴头上总要磨叽点啥。什么红草莓啦、黑森林啦,她们自然是没有文人这类的比喻,可能会更俗白些。到底说的啥,那时咱太小,听不懂!
她们这样就满足了,是没有文化没有品位,还是纯朴的心灵而催生的一种亲近自然的美德,我不知道。但我要赞美她们!我大平原上的女人们
三
这场屋还是庄稼人的大戏院。
一代又一代人在这古老的村庄上成长着,新一代的年青人带着知识带着新的劳动理念加入农民的队伍。尤其是寒暑假期间,还有中学生们参加劳动,这场屋就热闹了。
让二壮家的给咱们唱首歌吧,妇女队长大声叫道。一个梳着大辫子的新媳妇模样的女子,怯生生地走到屋中间说:“唱啥歌?”“唱北风拿(那)个锤(吹),雪花拿(那)个瓢(飘)吧!”“啥子?”新媳妇又问一遍。另一个娘们站起来指着妇女队长坏坏地笑着说:“哟,她才不拿你的瓢呢!她要拿她男人的尿尿棍棍,你有吗!”那女子又羞又气,赶快躲进人窝里,一场屋的人登时哄笑起来了。
晚上,汽灯把场屋照得雪亮。是县城农技员来夜校上课了,有时县文化站的也来教新歌,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群青年男女挤在这里学唱新歌曲。少了那些老娘们的插科打诨这里文明多了。先是有女生独唱起《一条大河波浪宽》,后是男生们合唱了《人说山西好光》。当另一女孩子唱起《红梅赞》时,场屋里静极了,氤氲着一种肃穆之气。当然,那时的年轻人现在也有六十多岁了,当你们弄孙之饴时,可也曾回想过年轻以及年轻时唱的那些歌吗?你们唱那些歌时心中想着什么?能告诉我吗?
……
后来,在中国大地上卷一阵风暴。唉,不说也罢。
到了1978年,中国农村又发生了一次土地革命,土地承包了,生产队解体了,收割机开来了,打麦场作为耕地而从此失掉场的概念。场屋因无人问津在风雨中倔强地屹立了十年后轰然而塌落了。
那倒塌的仅是几间屋子吗?有时我想!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现为安徽省诗词学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王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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