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公路之上
我想驾飞龙兮!
朝发昆仑,御风而翔。
但仅到青春的都门,
便轻扣牛角,泪倾宮商。
于是!
鹈鴂鸣叫了,
羲和掷鞭了
百草为之不芳。
我仍一个人行走,
四野苍茫。
七十年代的平原,是绿色的,贫瘠的,而公路是瘦长的,冷寂的。穿行在公路上的多是卡车,架子车,自行车之类。偶而有一辆小汽车驶过,惹得孩子们追逐很远才肯停下。后来,平原上崛起一座座煤矿,在矿与矿之间的路上,又多了一种比汽车小却比马车大一些的车辆,叫三轮机动车,烧柴油。我的故事就发生在这种车上。
平原上的男人,不论年纪大小,只要结了婚,就单立门户了。在农村独手过日子,居大不易。好在我当时年轻,有一身的蛮力,脑袋又灵光。门邻会扎小扫帚,他们隔几天上集市卖一次,手头较宽绰。看得眼馋,与妻假装串门,看了几眼,咱会了。有了成品,就要卖。可让我去离家三五里的镇上卖条帚,丢人,打死也不去。爷们下徐州,在那儿吆喝,没熟人遇见!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七,晚上八点前把200把小扫帚捆在自行车上,凌晨2点悄悄出门,摸上大路,一溜大刺烟杀上徐州。六点到,十点卖完,掖上30元,打马回府。
咱有钱过年啦!心中高兴,两腿不由得加力,车子飞快地转动着。车过肖县,有点累。恰那路上轰鸣着一辆辆机动大三轮,拉的煤,满载,车速不快。我自恃车技好,便一手掌着自行车,一手搭在那三轮车上,傍车而行。既快又省力,好不得意。其实,这很危险,但年轻人只图个轻快,不知害怕。天空飘着雪花,冷风飕飕,手上脸上,一阵阵地冷,一阵阵地麻木。
转眼来到丁里老桥上,迎面驶来一辆卡车,车速很快,这三轮急忙向右避去。那年代路面较窄,桥上的路面更窄。三轮靠右,我的自行车则更右,而右边是桥墩和护栏,会被挤死的。我左手急忙撒开三轮,想缩在三轮车后逃过这一劫。哪知,刚撒开手的自行车被惯力所使车速更快,与三轮车头平行了。我车头急向右转,直奔桥栏而去。偏那桥西侧的石栏杆,因年久失修少了两节,这自行车直奔缺口。说时迟,那时快,这车子己从缺口蹿出!一声“啊”字未了,那车子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跌入水中。虽水已没顶,但骑姿不曾有一丝变动,仍端坐车上。现想起来,够酷!
感谢河伯的好生之德,使丁里河碧波盈岸,我才不曾被摔死!刹那间,冷水浸身,那是透骨的凉。嗨!一个激灵,原本麻木的脑袋清醒了。咱连忙脱掉棉袄,仍不忘夹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摘下车把上的黑提包,这包不能落下,里面有钱。返身游向岸边。好在从小长在河边,夏秋之时游戏濉水,虽不敢称浪里白条,也有一身好水性。待咱爬上岸,这岸上己聚了一群人,冬日的农村,闲人正多,都聚上前来,脸上都流着关怀之意。
我朝水中一看,冬日的水清,那车躺在水底,隐约可见。我的小乖乖,爷马上把你弄上来!隆冬时节,天空赤裸裸的,聚集着全世界的冷。河筒子风最是歹毒,带着啸声,向我扑来,身上的水还在滴答不停,但发梢已然结冰,衣裳的外层也被冻得略硬。但我没感到冷,盘算着如何捞车。只是嘴唇子不争气了,哆哆嗦嗦,上下牙也跟着兴风作浪,叭叭个没完。我朝众人一揖至膝,大声唱喏:“谁帮我借个爪钩子,还有长绳?”
有几人赶快向村里跑去。
风钻进湿衣里,不是冷而是疼。受好心人指点,我脱掉湿衣服,只留一个裤头。那是不能再脱了,再脱就露出我的宝贝儿了!咱爷的豪气虽在,可耐不住那风中雪花的调戏:雪花哪知穷人的辛酸,它依然体态晶莹,飘逸而下。一片又一片地贴在身上,一批化掉了,又涌上一批,他娘的,真是前仆后继,够顽强的。只是头发上的雪没化掉,很快,咱成了白头翁。哦!冬天,我诅咒你,还有雪花。让我失掉了一个男人的尊严:我在雪中,赤身露体,抱着膀子,双脚乱跳,颤颤抖抖,煞是狼狈。古今的诗人们,一看到雪花,不禁诗兴大发,围着火炉,哼哼啊啊地吟唱着,踏雪寻梅时,仍不忘披上斗篷,脖子上围着貂绒,那叫怡然自得。还有个小娘子眼睛不太好使,竟把飞舞的雪花看成飘飘荡荡的柳絮了。咦!把她脱个精光,扔在雪地里冻上半天,或许能治好眼疾!
好了,不说诗人吟雪了,爪钩子来了。
人们七手八脚用绳子绑住爪钩把,几个人连续掷了几下,都没钩住车子。雪更大了,沿河的风,卷起地上的积雪,砸在我身上,发出刷刷的响,像厨案上刀刮猪皮的声音。仿佛一世的寒冷,都聚在此时了。小腿以下已无知觉,双膝的骨节疼痛,眼看要冻死了。但我真不能死,死了也有罪,那是给社会主义抹黑。我抢过绳子,抡起爪钩,对准桥沿边的基石,用力一击,爪头脱落。把绳子直接拴在爪钩头上,左手托住绳索,右手把爪钩抡了几抡,那姿势就像电影中的大侠上抛虎爪一般,只听“呼”的一声,在空中画了一条标准的抛物线后,正落在沉车处。左手一带,够沉!青紫的脸上呈出一个垂钓者的喜悦。双手交替,把车子拉向岸边。哎呀!我的车和袄上,都是黑泥糊子了,心中不落忍。我又跳进河里,抄起车子,在水中晃了几晃,才扛到岸上。低头一看地上的衣服己冻成一团,都是泥。拎起来,第三次入水,洗去污泥,放在车上。然后吁出一口长气,做几个扩胸!嗬!那气势,真爷们!岸上的人都裹紧棉袄,袖着双手缩着脖子,仿佛在看耍猴呢。不掏钱也就罢了,连巴掌声竟也没有,真抠门!
有俩老头挤上前来,拉住我的手,有老泪溢出:“孩子,快去桥边小店喝点酒,暖暖身子!”我一头闯进店里。一年轻妇女正在奶孩子,见我如此模样,只听得“娘呀”一声,吓得直往后退,双手拖紧孩子,也顾不得胸前白花花的两座小山了!我连声呼叫:拿酒来,快拿酒!那女人怯怯地递过一瓶。嗬!斤装濉溪大曲,铝盖的,54度。等不得咬掉盖子,往砖头垒成的柜台沿上一磕,瓶嘴即断。脸向上微扬,右腕悬空,让白酒直倾口中,一气鲸饮半斤。顿时,腹内热气上升,头发上冒出缕缕热气,好不舒坦也!打量周遭,忽见案板上有那女子吃的剩菜,眼光登时绿了,直奔那碟子而去…… 说起来丢人现眼:那时咱仅一裤头遮羞,也不知啥时,里面的小东西睡醒了,愈发的威武雄壮起来,直把那裤头顶成了帳篷。我哪里知道,那女子却看得清楚。见我奔向前来,花容失色,连声惊呼:“大兄弟,你干啥呀,干啥,门口都是人!”咱眼里只有菜,也没琢磨那妇人的话,抓起剩菜直塞嘴中,那白酒又下去二两。真是美酒佳肴,绝对的!
一瓶酒见底,仍意犹未足,贼眼霍霍,还想寻些吃的。不经意间,瞧见了裤头上的风景,这一惊非同小可!丑死了,丑死了!连忙窜出屋外,飞身上车,绝尘而去!
身后,一片清寂!无人喝彩!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现为安徽省诗词学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孙克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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