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原 （文 白晓民）

你是千万男人站成的高原

一面断壁，就是

一面巨大的浮雕

浮雕里，有一群衣衫褴褛男女

拖家带口，推着独轮车

逃荒，是这些生命

唯一的出口

耸立的一座座残垣，如男人坦露的肩膀

顶起这一方天老地荒

故土难离的深情

总是寄予这片土地深厚的希望

“咯吱咯吱”的独轮车

像千年的乌龟

爬行在这茫茫地荒原

骤然，一阵锣鼓

让人感觉有天摇地动的力量

一条小路，就是一条干枯的小河

弯弯曲曲的艰难里

沉默的车辙，流动着生命的迹象

在向天地证明，这里

有一群饿不死的生命

这里的黄土，比这里的人还穷

茫茫荒原，一些些野草

耷拉着脑袋，承受着酷日的暴力

悲哀的令人心疼

但这里，有一种建筑美

美过北京的鸟巢，巴黎的铁塔

一个窝棚，兀立在光秃秃牛背梁

那杆，插在窝棚顶上

残破的红旗，燃起的火焰

正在吼着，震耳欲聋的秦腔

每一条沟壑，低吼着

沧海桑田的悲痛，你可以听到

地层断裂的巨疼

被岁月掩埋的烽火

时不时的，翻卷在五岭荒原

沟壑里藏不住尸骨的哀鸣

大槐树，讲述着

铁马金戈的轰鸣

这里是冥国的天堂，皇家的祖坟

被强权掠走的风水

隆起金字塔一样凸包

显耀着权利的尊贵

再大的皇权，也大不过无限的岁月

我们踩在你构筑伟大的顶端

嘲笑你的痴心妄想

可怜九卿的威严

在蒿草里，俯首成两行石人石马

我们依然无法宽恕你

是你，阻挡了我们千年修渠引水的梦想

你怕灌塌你地下的宫殿

我们蚂蚁般地忙碌，老鼠式的生存

值得庆幸的，我们也有

自己的节日

在山崩地裂的锣鼓里

我们成神，成鬼，成妖，成为一个传奇

昨天还是【白鹿原】里的狗蛋

今天却是威严正坐的城隍

一瞬间的荣耀，和冲动

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屈辱，忘记了婆姨的叱骂

一场热闹红火的社火

焚烧尽长久的磨难，旌旗猎猎

锣鼓喧天,这是一股泄洪的洪流

终于冲破了世俗大坝

奔腾，澎湃，咆哮

谁还管房子，儿女，久病缠身的老母

我们是神，是鬼，是妖，是酒醉后的一场梦游

我们早已厌恶了生存的现实

每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男人

裸着脊背，靠着柴禾堆

把躲在棉袄缝里的虱子，咬的

嘎嘣作响，巷子

没有了婆姨的叱骂，在正月的祥和里

女人们的心，又掀起

望子成龙的波澜，吆喝着

儿女的寒假作业

这里的女人，只在一棵树上吊死

孤儿寡母，是一种常态

她们的名节，比生命还重

勤劳，是这里男人最大的荣耀

牛一样的身体，牛一样的劳作，牛一样的活着

坚守着牛群的精神，抵抗着

降临的不幸，和灾难

槐树下，打谷场，总有一群群

你追我赶的孩子，他们

才是少陵原奔腾不息的江河，是一条

通向未来的帆船

责任编辑：王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