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屋琴余】酒狂

   《酒狂》，大概是初学古琴时必学的一个小曲。此曲五段，表现的是醉酒之人的癫狂和酣态。曲中奇特、跳跃、反复的乐句，把人在酒醉后惺忪迷离、踉跄蹒跚的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末段散板，曲谱上还特地注明“仙人吐酒声”，抚奏时需用 “长锁”指法，奏出一连串反复的同音，音乐流动如注；最后，几声缓慢、清淡的散音，又似乎是绘写饮中之人豪气吐尽，渐渐睡去的模样。

《酒狂》的作曲者是谁？说起来还挺有意思。

 我们现在听到的《酒狂》，是古琴家姚丙炎先生以《神奇秘谱》的《酒狂》曲谱为蓝本，参照《西麓堂琴统》中《流殇》的曲谱进行整理打谱而成。《神奇秘谱》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编纂，成书于他47岁那年，即洪熙乙巳(公元1425年)，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琴曲专集。朱权，字臞仙。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后，夺其兵权，将他从河北徙迁至江西南昌，时年朱权才25岁。此后，朱权即与道家第43代天师张宇初友善，拜为师，自号涵虚子、丹丘先生，研习道典，弘扬道义，并复寄情于戏曲、游娱。

 关于《酒狂》的作者，《神奇秘谱》在解题中说：“是曲者，阮籍所作也。籍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故忘世虑于形骸之外，托兴于酗酒，以乐终身之志。其趣也若是，岂真嗜酒耶，有道存焉。妙在於其中，故不为俗子道，达者得之。”

 如此说来，《酒狂》的作者当是阮籍。

 此后的曲谱或琴学专著一概沿用此说。比较有代表性的，如《重修真传》云：《酒狂》“晋阮籍所作也，叹己道之与世不，故忘尘虑于形骸之外，乃托于酒而好逃焉。岂可以酒徒视之乎？”杨抡的《太古遗音》解题中也说，“是曲，本晋室竹林七贤阮籍辈所作也。盖自典午之世，君暗后凶，骨肉相残，而铜驼荆棘，胡马云集，一时士大夫若言行稍危，往往罹夫奇祸。是以阮氏诸贤，每盘桓于修竹之场，娱乐于粬蘖之境，镇日酩酊，与世浮沉，庶不为人所忌，而得以保首领于浊世。则夫酒狂之作，岂真恣情于杯斗者耶？昔箕子徉狂，子仪奢欲，皆此意耳。 ”《理性元雅》也从其说：“……同《杨伦太古遗音》……然旧刻本中多叠而，太古遗音又末段露出原非沉湎耽饮，则失作者之意。余姑于末删去数语，而诸贤有所托而远祸，自在言外。”

 问题是，在《神奇秘谱》之前，《酒狂》之曲并未有见史载，而《神奇秘谱》也并未交代来历，只用集名中一“秘”字就含糊过去了。

 终于，前几年有位学过画画的北漂的浙江诸暨人，年轻的古琴家，——金蔚先生，对《酒狂》的作者提出了异议。原来，他在琉璃厂“来熏阁”淘到一本明初的曲谱抄本，谱本署名“养素”。在这个谱本中也有《酒狂》一曲，只是这个曲谱共有三折：招隐、酒狂、广寒游，显见与《神奇秘谱》有所不同。而据金蔚先生的考证，这个“养素”，竟是朱权的一个侄子稀仙（按：我没查到这个稀仙究竟是朱权的哪一个侄子，但肯定不会是朱允炆）出家后使用的道名，因此他推断：原来我们所熟悉的那个《酒狂》应该叫《流殇》，它只是一个引，古琴曲多有引，而他手中的这个孤本所记的曲谱才是真正的《酒狂》，而作者正是稀仙——“养素”。

 那么问题来了，《酒狂》的作者既然可以是朱权的侄子稀仙——“养素”，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推论，他或者就是朱权本人呢？我们能不能这样设想，朱权在《神奇秘谱》解题中说的“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故忘世虑于形骸之外，托兴于酗酒，以乐终身之志”，或许这就是朱权自己的心意和写照呢？会不会就是他自己创作，而假托“阮籍所作”呢？

 需要说明的是，“养素”明显是取自嵇康的《幽愤》诗：“志在守朴，养素全真”。我想，幽愤的不应该是曾经的宁王朱权吗？关他侄子什么事呢？再说，历史上有名的道士蓝元道，就叫养素先生，只不过这位先生是宋人。朱权的侄子入道取道号没有理由跟宋代有名的道士争名号啊。——于是，我们是不是又可以进一步假设，其实，这个所谓的“养素”，也是朱权的一个假托而已。

 一切都是推论，是设想，是假设，不是考据。推论、设想和假设很容易，考据是很费力的。幸好，我们并不需要，大概也不太可能考证出《酒狂》的作者究竟是谁。其实作者是谁并不重要，我想，今人喜爱《酒狂》，不会仅仅因为朱权《神奇秘谱》说“是曲者，阮籍所作也”的缘故，而是琴曲本身的表现力和琴曲本身所蕴涵的魅力所致。

 晚饭做好了，儿子来叫我吃饭去了，关于《酒狂》的话也说差不多了。就此结束此文罢。

 不知道饭前有酒喝否，且去，且去。

     责任编辑：王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