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有字数句数的拘束,初学的人不免觉得为难。其实在拘束之中还尽有伸缩之余地。假如遇有话不容易说清楚的时候,可以有下列几种方法:
一是律诗的分承法。以第三句承接第一句,以第四句承接第二句,如此则等于四句诗说两个意思。例如杜甫诗:“汲黯匡君切,廉颇出将频。直词才不世,雄略动如神。”直词是接汲黯说,雄略是接廉颇说。
一是绝句中的三句总作一句。在平常的七绝中,总是意思转折多的为妙,但有时为加强语气,反过来以意少词多取胜。例如元稹诗:“芙蓉脂肉绿云鬟,罨画楼台青黛山。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间?”意思说: 既有神仙眷属,又有五云楼阁,又可以长生不老,那又何必还想回到人间呢?前三句完全都是实字,只在末一句总结一下,点出意思。还有李白的:“剑阁重开蜀北门,上皇车马若云屯。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前二句与第三句相对,而以第四句为总结。这是说:在蜀的上皇,与在长安的少帝遥遥相对。四句全是实字,不需虚字,意思已极显明,诗的韵味也很好。此外唐人柳中庸有一首,四句全是实写,全是对仗,只用两个虚字点出神韵。诗云:“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可见诗无定法,只在作者善干变化,寥寥二十八个字,可以变出无穷新样来。
一是律待的流水对。两句虽相对,其实是一句意思,因为一句说不完,所以改用对句。例如白居易诗:“翠黛不须留五马,皇恩只许住三年。”意思说:“歌妓们也不必攀留我了,皇上只让我作三年官呀!” “翠黛”、“皇恩”, “三年”、“五马”,也都是借对。这样的句法非常流利动人。
论诗零拾:诗中一个字,真的值得反复“推敲”吗
作者:瞿蜕园
诗不能有一个字不稳,如果发现不稳,是应当改的,杜诗:“新诗改罢自长吟。”这是深能说出诗家甘苦的话。
古来名家对于自己的诗总是十分矜慎的。本来对于一切学问都应当谦虚不自满,力求进步。对于诗岂有例外?
不过另有一说,凡事不可太偏。相传韩愈作京兆尹的时候,贾岛在路上遇见他,口里还念着“僧□月下门”一句诗。僧字下又想用“推”字,又想用“敲”字,反复沉吟不定,因而不觉冲犯了韩愈的仪仗(京兆尹是首都的地方行政首长,官民都要避道而行)。韩愈问明白了他是吟诗,于是笑着说:“还是‘敲’字好。”从此这件故事流传在诗人口里,以斟酌一个字为“推敲”,而晚唐诗人还有“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髭”的笑话。
其实做诗做到这样斤斤于一字,就未免入魔了。推敲两字比较起来,何以见得敲字比推字好呢?无非觉得推的动作太简单直率了些,而敲的动作还有些回旋余地。至于诗的好坏果真就在于这一个字吗?如果你自己作诗的时候, 当时的情景是推,自然的意识是推,那么,推字在你就是好的,何必为了作诗而硬造出一种意境呢?古人的名句如“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国”,“明月照积雪”,何尝有什么深奥奇警的字义?不过作者心中有此感想,目中有此接触,融成一片,纯出自然。
唐以前的人只有称赞一句诗的,绝对没有称赞诗句中一个字的。晚唐以后,才有这种风气,而宋以后人喜欢“推敲”,这就太偏了。
但是有时确有一字不安经人改定而精神十倍的。顾嗣立《寒厅诗话》说:“张橘轩诗:半篙流水夜来雨,一树早梅何处春?”元遗山认为既说一树就不能再说何处, 因而替他改作“几点早梅”。虞道园请赵松雪看诗,有“山连阁道晨留辇,野散周庐夜属橐”之句,赵松雪替他把“山”字改作“天”,“野”字改作“星”。萨天锡诗:“地湿厌闻天竺雨,月明来听景阳钟。”虞道园认为“闻”、“听”两字重复,改“闻”作“看”。这都是改得好的。
瞿蜕园(1894-1973),名宣颖,字兑之,以字行,号铢庵,自称铢庵居士,晚号蜕园,湖南长沙人。现代文史大家、书画家。他出身世家,家学渊源。其父瞿鸿禨(1850-1918)为清季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有诗文集、《汉书笺识》等行世。其岳母为曾国藩之女曾纪芬。他早从近代著名文学家王闿运学,后入北京译学馆主修英语,同时学习法文、德文、俄文等多国语言,又先后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和复旦大学接受现代新式教育,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底子和西学基础。他曾长期从政,阅历丰富,出任过北洋政府国务院秘书、国史编纂处处长等职。抗战时期,他滞留北京,出任伪北京大学代理总监督、伪华北政务委员会秘书厅厅长、华北编译馆馆长等职,其时改名为瞿益锴,这成为他一生的污点和后来获罪的原由之一。抗战后,他取号蜕园,意在悔过,要如蝉蜕般告别旧我。他又曾以教授身份在南开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等名校执教。1949年后,寓居沪上,以著述为业。后被中华上编聘为特约编辑。代表性著作为《刘禹锡集笺证》、《李白集校注》(与朱金城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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