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贤佞第八
威王成治
【原文】齐威王初即位,九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于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开,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然使使视阿,田野不开,民贫苦。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卫取薛陵,而子弗知。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于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群书治要·史记)
【译文】齐威王即位之初,九年之间,诸侯同时进攻,百姓不得安宁。于是,威王召来即墨大夫,对他说:“自从先生治理即墨以来,诽谤的话每天都会传来。然而,我派人视察即墨,田地都已开垦,百姓生活丰足,公务没有积压,东部地区因此得到安宁。这是因为先生不会讨好我的左右来求取赞誉的缘故。”于是封给即墨大夫食邑一万户。又召来阿地大夫,并对他说:“自从你治理阿地以来,夸奖你的好话天天响在耳边。可是,我派人察看了阿地,田野没有开垦,百姓生活贫苦。过去赵国进攻甄城,你不能救援;卫国攻占了薛陵,你却不知道。你一定是拿钱贿赂了我的左右,以便求取赞誉。”当天就烹杀了阿大夫,并且连自己身边曾经吹捧阿大夫的人也一同烹杀。随即起兵向西攻击赵、卫,在浊泽打败魏国军队。于是齐国举国为之震惊,人人不敢文过饰非,一心一意,竭尽忠诚。齐国因此大治。诸侯听说以后,不敢再出兵进犯齐国。
臧孙哭哀
【原文】二十三年,孟孙恶臧孙,季孙爱之。孟孙卒,臧孙入,哭甚哀,多涕。出,其御曰:“孟孙之恶子也,而哀如是。季孙若死,其若之何?”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志相顺从,身之害〕;孟孙之恶我,药石也〔志相违戾,犹药石疗疾〕。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犹生我〔愈己疾也〕,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孙死,吾亡无日矣。” (群书治要·春秋左氏传)
【译文】鲁襄公二十三年,孟孙厌恶臧孙,可是季孙却喜爱他。孟孙死了,臧孙进入灵堂,哭声非常悲哀,流了很多眼泪。出来后,他的车夫对他说:“孟孙生前厌恶您,您却悲哀如此。季孙如果死了,您将会怎样呢?”臧孙回答说:“季孙喜欢我,犹如给我增添了疾病;孟孙厌恶我,犹如给了我治病的药物、石针。脸色显得好看的热症不如外表显得不美的石针。石针尚能使我活命,而热症似乎使我脸色很美,但其危害更大。如今孟孙死了,我的死期便为时不远了。”
晏子和同
【原文】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子犹驰而造焉〔子犹,梁丘据〕。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济,益也。泄,减也〕。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亦如羹〕。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献君之否,以成君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奸,民无争心。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群书治要·春秋左氏传)
【译文】齐景公从猎场回来,宰相晏婴陪他在遄台休息。这时梁丘据驱车疾行到某处去。齐景公看到后就说:“只有梁丘据跟我最和谐。”晏婴回答说:“梁丘据只不过是一味保持(与您)意见相同,怎么能说是和谐呢?”齐景公说:“和谐与保持相同不一样吗?”晏婴回答说:“当然不同。和谐就好像做羹汤,用水火醋酱盐梅来烹调鱼肉,由厨师来拌和,调剂其味,增添不足的调料,减除其过重的味道。君子食用它,以便平和其心情。君臣之间的相处也是如此。君主所认为可行但实际上有不妥之处的,臣子则进言指出其不妥之处,从而使君主的决定合宜可行;君主所认为不可行而实际上有可行性的,臣子进言陈述可行的理由,以排除君主的不妥之处。因此,政事平和而不伪诈,民众没有争斗之心。现在梁丘据却不是这样。君王所认为可以的,他也说可以;君王所认为不可以的,他也说不可以。这就如同用清水调剂清水,谁又肯吃这淡而无味的东西呢?又像用琴瑟老弹一个声音,谁又爱听这单调的音乐呢?不应该保持意见完全相同和这是一个道理。”
释之论贤
【原文】张释之,字季,南阳人也。以赀为郎,事文帝,十年不得调,欲免归。中郎将爰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称善,拜释之为谒者仆射。从行,上登虎圈,问上林尉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文帝曰:“吏不当如此邪?”诏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人也?”上曰:“长者。”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其弊徒文具,无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夷至于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争口辩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措不可不察也。”文帝曰:“善。”乃止。(群书治要·汉书)
【译文】张释之,字季,南阳郡人。他因家财富有得以选为郎官,侍奉文帝,十年来未能升迁,想请求免职回家。中郎将爰盎知道他贤能,舍不得他离去,于是奏请朝廷调迁张释之补谒者缺额。释之朝见文帝以后,趁此上前陈述利国便民的事。(听后)文帝称好,便提升释之做了谒者仆射。一次张释之跟随文帝出行,文帝登临虎圈,询问上林苑负责人所养禽兽的记录,提了十几个问题,这位负责人左瞧右看,都回答不上来。掌管虎圈的啬夫从旁代替负责人回答了文帝所问,且很全面,想以此来让皇上看到自己的能力,有问必答,滔滔不绝。文帝说:“官吏不是应该像这样吗?”遂下诏命啬夫做上林令。释之上前说:“陛下认为绛侯周勃是怎样的人物呢?”文帝回答说:“是个忠厚长者。”释之又问:“东阳侯张相是怎样的人物呢?”文帝仍答:“是忠厚长者。”张释之说:“像绛侯、东阳侯都被称为忠厚长者,可是这两人谈论事情时曾经连话都说不出口,难道让人们去学啬夫喋喋不休的伶牙利口么!秦朝因为任用了那些舞文弄墨的刀笔之吏,他们争着拿办事快和督察苛刻来相比高低,那样做的弊病只能是徒具形式,没有怜悯他人的真情。因此使皇上听不到自己的过错,政事衰败,传至二世,国家就土崩瓦解了。现在陛下因为啬夫口齿伶俐就越级提拔他,我担心天下人会随之效仿成风,争相重视口舌巧辩而不讲求实际。再说,下面仿效上面,会像影子随形、回响随声一样快,这一举措不能不仔细想想啊!”文帝说:“好!”于是收回了提拔啬夫的诏命。
景公夜移
【原文】景公饮酒,夜移于晏子,前驱款门曰:“君至。”晏子被玄端,立于门曰:“诸侯得微有故乎?国家得微有事乎?君何为非时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声,愿与夫子乐之。”晏子曰:“夫布荐席,陈簠簋者有人,臣不敢与焉。”公移于司马穰苴之家,前驱款门曰:“君至。”穰苴介胄操戟立于门,曰:“诸侯得微有兵乎?大臣得微有叛者(叛者原作兵)乎?大臣得微有不服乎(旧无此句)?君何为非时而来?”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声,愿与将军(将军原作夫子)乐之。”穰苴对曰:“夫布荐席,陈簠簋者有人,臣不敢与焉。”公移于梁丘据之家,前驱款门曰:“君至。”梁丘据左拥琴,右挈竽,行歌而出。公曰:“乐哉!今夕吾饮也。微彼二子者,何以治吾国;微此一臣者,何以乐吾身。” (群书治要·晏子)
【译文】景公饮酒,入夜后转移到晏子家来饮宴,前边带路的随从敲门说:“君主到了!”于是,晏子身披黑色朝服来到门口,一见景公便问:“诸侯们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国家该不会有什么事故吧?君主为何这个时候屈驾前来?”景公说:“现有香醇的美酒和优雅的音乐,我愿与先生共同享受。”晏子答道:“铺席设宴,安排簠簋等器具,有专人做,我不敢参与。”于是景公便转移到司马穰苴家去饮宴,前边带路的随从敲门说:“君主来了!”司马穰苴穿起甲胄、手持铁戟立于门口,一见景公便问:“诸侯是不是有军队来进攻?大臣是不是发动兵变?大臣是不是有不服从命令的?君主为何这时候前来?”景公说:“我带有香醇的美酒,动听的音乐,愿与您共享乐趣。”司马穰苴回答说:“铺设坐席,摆放簠簋等器具,有专人负责,我不敢参与。”景公只好又转移到梁丘据家去。带路的随从敲门说:“君主到了!”梁丘据左面有人抱着琴,右面有人持着竽,边走边唱出门迎接。景公说:“今夜饮酒赏乐,我真快乐啊!假如没有晏子与穰苴两个人,怎么能治理好我的国家?假如没有梁丘据,怎么让我快乐?”
责任编辑:孙克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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