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新书付梓之际
娘:
直到今天,我才把这本书捧献您面前,真的是太晚了。您再也看不到这本书了,儿子也看不到你看书时的笑容了。是儿子不孝、不肖、不才,我辜负了娘亲的希望和教诲。
娘啊!在2009年的最后一天,当您要离开您十分眷恋的尘世和您十分爱恋的儿女们时,当您走向由一万朵莲花织就的座轿时。是的,大红的莲花织就的轿子。普天之下的女人中,娘是最美丽的,只有您才配坐莲轿。而当时,您万分疼爱的儿子正躺卧在千里之外的病床上,动也不曾能动上一动。
四天后,当您要缓缓升上天堂的时刻,您的儿子也手扶墙壁,缓缓地走出病室,一头扑倒在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的北国大地上。任凭医生和护士的惊叫,我却再也不肯起来,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倾间变成殷红,我不知道:在您莲台升空时,是我的幻觉还是我泪眼滴血而所致。但透过飞舞的红雪,我看到娘啊,您正看着我,似有话说,但终也未着一语。我知道,娘要说什么!
娘啊!在2006年的秋天,当我把新出版的《诗说古风》送到您手上的时候,当您看到新书上印有我的名字,您老人家眼睛突然发亮了,而且还笑了。但随后您又把左手一伸,对着我张开手指,我知道,您是要我再写好多好多的书。我时刻想,在您老人家生前若能博您一笑,虽千死万难,我也在所不辞。
我尤其不能忘记的是:当我把第二本、第三本书放在您手上时,您眉梢眼角流淌的喜悦,让儿子永铭在心。当时您已经不能看书了,每当我看到您坐在床上,时时用双手抚摸这几本书,并习惯性的来回平整着已经非常平整的书角时,儿子常激动的泪流满面。娘,我懂您,这是无言的鼓励!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在您的书桌上看见一摞白纸,我就拿下几张剪着玩,这些纸是您买给父亲写大字的,当您回家,看到满地碎纸,您并沒有责骂我,而是逐一拣起,把它们修剪成一般大小,并告诉我可以当作卡片用。娘啊,您的一句话,儿子却受用终身。多少年来,我一直都是用白纸做的卡片,记得在写《走进婉约》时,一下就用了一千多张纸卡,许多纸卡因年代久长,又是铁夹子夹的,上面已然是锈迹斑斑。
记得我在十二岁的时侯,那个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晚上,我爬上您和父亲的大床上,与你们一起聊起《三国》,我谈得一时高兴,手舞足蹈,一下子将父亲嘴上叨的香烟碰掉在被子上,立即把您最喜欢的藕花缎子被面烧个大洞。您虽沒责罚我,但我自知不妙,连忙下床,披上父亲的大衣,蹬上父亲的大深皮毛鞋。靠在书桌上,又和您们谈古论今起来,毕竟是孩子心性,左脚一伸,嘭的一声响,把一个崭新的竹壳水瓶踢翻了,娘啊,当时您大惊失色,急忙披衣下床,连问:烫着没有!烫在哪里了!好在我穿着父亲的大衣和大皮鞋,不曾烫着,您把我揽在怀里,非常生气地数落父亲:“总是把水瓶放的不是地方,要是烫伤我的儿……”。看到父母斗嘴,我心中十分懊恼,竟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您却抚着我头说:不要哭了,娘不生气,因为你在学习呀!
娘啊!这一句话儿子牢记了一生。
几十年来,儿子以一介书生入仕,宦海沉浮,但从未失却一个读书人的本色。日理公干,夜读汉书,骨头不觉硬了起来。许多同僚早已好风青云,而我……。但我不悔,娘说过,能原谅我因为学习而引起的任何失误。
我高中毕业后与您谈起《红楼梦》,娘对《红楼梦》中诗词的熟知和对红楼人物的研究心得是极令我仰慕的。我们谈到了周汝昌的《红楼补证》,谈到了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您尤其敬佩俞平伯的书香世家和道德学问,认为他对红楼梦的研究有十分独到之外。您当时还说:凡能评论原著原作的人其学问都十分了得。
娘啊!我记住了您这句话,也许我最初写评论的念头即源于此。当然,影响我一生写评论文章的还有一位女性老师,就是淮北师范大学的傅瑛教授。
傅先生在八十年代曾教授我文学评论的写作,记得第一次作业是评论周克芹《山月不知心里事》的短篇小说。在课堂上,先生讲到文学评论对文学创作是如何的高屋建瓴,讲到当时在文学批评界异军突起的曾镇南如何了得,都令我十分震惊和震撼,并且心驰神往。
这点点滴滴在别人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屑微之事,但是娘啊!正是这点点滴滴,已溶进我的血液,植根于我的骨髓,已成为一种追求,一种意念,一种大道。它如影随形,伴我一生。
娘哟,我被这种意念追赶着,只顾得风雨兼程,只顾得狂奔而前,虽如吴牛喘月,遍体鳞伤,却也不敢懈怠。也许是这一生我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是苦难锻造了我的刚毅,是挫折凝成了我的强悍。在悲苦中我终于涅槃成一条汉子,朝闻道,夕死可矣。读书和写作是我此生不变的追求,虽然这些作品存在许多不足,甚至,在别人眼里不屑一顾,但是娘啊,是您教我:敝帚自珍。因为,我的作品是写在父母的希望里,妻子的汗水里,儿女们的啼哭声里。
八十年代我携妻契子来到这座城市,但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心中之志与自身态势的矛盾,使我焦虑万分,是娘教我唯有读书才能改变人生的命运。为此,我一连上了六年学。仍常恐日落崦嵫,鹈鴂先鸣。于是,我只有一路奔放,在青灯古卷里左冲右突。
心中极度的焦灼和渴盼,终致我身心俱疲,百病丛生:
八十年代一场大病突兀而来,为我以后的人生失意埋下祸根。
九十年代又一场大病,脾脏切除,昏迷二十三天后,从死神手中逃逸。
2000年再一场大病,胆囊切除,身体终于垮了。
2009年的一场急性戊肝,病危四十七天,我几近阎王殿门却侥幸而归。
娘啊,纵即如此,儿子仍九死不悔,沒有放下案上的书,手中的笔。但回首往事,我心中十分愧疚。
我是一个不孝的儿子。在您弥留之际,我竟未能膝前尽孝,未能执幡送行,真是万死也难赎其罪衍。当我千里病愈归来,跪倒在残雪点点的新坟上,娘啊,你我近在咫尺,却人天两隔,天上人间,哪里还能见到我的娘啊。当我悲凉的哭声与呼啸的北风一起掠过空旷的田野时,空中雪花为之纷纷飘落。
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几十年来,让妻子一直谦让着我,照顾着我,并承担全部家务。她正值盛年,却早已满头飞雪,倦容满面。她虽病腿残臂,至今仍独撑其家,给我留以最大的学习空间。今生无以为报,让此情留于来世吧。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儿女幼时上学,我从未接送,从未出席家长会,从未检查作业。每至晚上,父子三人各据一桌,各看其书。甚至在他们高考之时,也不曾伴送。我把光阴都输给了书本了,我对不起孩子们。
娘啊!每当夜阑更深凭窗独坐之时,我常扪心自问:生命是如此珍贵,生活是如此绚烂,为了几本书而如此拼命,我值得吗?但一想到娘对我儿时的教诲,心中的一种气势油然而起。娘,儿不悔昨日!
但今生今世,我却真是愧为人子,愧为人夫,愧为人父了。
因此,我没有资格做这些书的作者,娘才是真正的作者,还有我的亲人们!
不孝子汉东泣拜
' 2011年8月10日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现为安徽省诗词学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孙克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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