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瞻室  譯述

序

      余年二十，始讀英詩，亦參蘇曼殊氏舊譯。心有戚戚，乃著筆草譯，即《哀希臘》與《去國行》也。忽忽近廿載，客居溫哥華，于舊書肆間覓英文詩集若干，始復有所譯，即《秋興》《反白頭吟》至《海上謠》數章也。時擬《西東馬牛》之集名，欲有所為，終以怠惰，僅成殘篇耳。適有國風網見索，感其盛意，不揣鄙陋，謹以報命。惟《去國行》頗有點竄，餘仍其舊爾。

哀希臘十六章    

          拜倫 原作

文采風流干戚揚，承平故國舊難忘。

一從歌斷伊人去，誰吊長波古夕陽？

金鼓聲沉日又斜，青衫垂淚向琵琶。

我今重到殷勤問，舊事遙遙天一涯。

海日山風愴故城，也應重見舊承平。

登高一望累累塚，猶聽寇仇長哭聲。

崖顛曾坐古蠻王，直指崖前作戰場。

檣櫓一麾天正曉，晚來惟有戰灰揚。

檣櫓更從何處尋？不堪故國亦銷沉。

悲歌聲逐浪聲斷，今我如何對古琴！

不應亡國即無聞，志士長歌慚寇氛。

悵望千秋一揮淚，我來海上又斜曛。

揾卻枉垂淚一痕，且思耀我舊邦門。

黃泉碧落重招起，三百雄關壯士魂。

莫謂重泉闃不聞，英魂嗚咽怨諸君：

吾儕不是招不起，誰到蕭蕭蒿裏墳？

對酒且歌歌且歡，不然何計慰君歎？

直須忍辱成酣醉，故國長留強虜殘。

柘枝軟舞正婆娑，其奈煌煌破陣何！

向此才知群鬼泣，恐聽文字作降歌。

葡萄美酒夜光杯，澆向興亡哀復哀。

一慟此歌王業盡，攘夷霸業又成灰。

王霸紛紛感不禁，吾徒左衽到如今。

何當更有英雄出，共禦凶頑盜寇侵！

舊邦俱向醉中醺，豈謂無人靖寇氛？

我見英雄子孫在，如虹貫日氣干雲。

萬世承平付阿誰，好呼家國舊男兒：

不能自奮兵戈起，縱有長城徒爾為！

舞盡婆娑意又頹，君來慎莫勸吾杯。

好知善睞明眸裏，破碎山河處處來！

擲卻杯盤一慟摧，高城獨上望波回。

長歌已似淒鴻斷，不盡破家亡國哀。

去國行十章      

         拜倫 原作

行行鄉岸遠，去去客帆遲。

哀鳥隨波沒，驚風向晚吹。

斜陽天際斷，遊子夢邊思。

不忍多揮手，故園從此辭。

沉浮夜忽盡，刹那日還來。

天海放歌罷，鄉園尋夢回。

竈爐餘冷燼，門巷掩荒萊。

徒念華堂上，哰哰舊犬哀。

盈盈兩淚眼，小小一憨僮。

未識世間浪，那愁年少風？

吾舟豈不利，汝意復奚忡！

駛若秋鷹疾，前行笑傲中。

吾僮前致辭，一字一長悲：

豈畏風波惡，惟深父母思。

煢煢誰復念，赫赫帝難知。

今傍主人去，天涯歸幾時？

父兮愁祝禱，母也泣門扉。

未怨此時別，惟期明日歸。

終言三頓足，相顧一沾衣。

倘我如僮稚，吾情獨不依！

僮汝請前來，爾何顏已灰？

不驚此風惡，豈畏彼鄰魁？

僕意殊無懼，君心亦漫猜。

拋家向遠海，有婦正長哀。

僕室在涯上，主家當水邊。

我行人莫顧，兒哭母空煎。

止止何須道，哀哀只自憐。

且如輕薄子，一笑去悠然。

婦人耽逸樂，莫復信同心。

舊別雖云苦，新歡恐已深。

年華隨以往，憂患任而今。

我自忘情久，愁無淚到襟。

天涯萬里遠，海上一身零。

我自揚眉唱，誰為蹙額聽？

人俱欣豢養，犬亦怨伶俜。

深恐重歸日，吠余衫上青。

扁舟偕我逝，滄海與誰期？

家在日之下，人行天一涯。

何時逢岸涘，隨處住岩崖。

樂土自茲得，故園從此辭。

秋興   

       里爾克 原作

天歟莫惜夏滔滔，頹日金風亦足豪。

縱目郊原添肅爽，遣懷杯盞待葡萄。

肯將問舍求田事，辜負棲林在澗高。

閑把故人書一紙，來看落木滿江皋。

反白頭吟   

         葉芝 原作

一旦紅顏向老衰，白頭吟倦漫低垂。

何人為撥通紅火？映出明眸善睞時。

捲簾一顧總傾城，誰是當筵最有情？

可惜賞心終不會，繁華凋盡轉淒清。

熏籠斜倚正愁儂，來不空言去絕蹤。

尋到遙山山頂上，滿天星斗隱君容。

鷓鴣天        

狄金森 原作

涼露熏風漫醉吾，視天夢夢仰嗚嗚。

何須江水成春酒，只把冰心作玉壺。  

 能再飲，一杯無？蜂愁蝶恨不關予。

便教孟夏滔滔盡，也倚頹陽為酒徒。

   生查子  

       狄金森 原作

今與此心盟，俱共人人絕。汝莫戀春暄，儂莫依秋月。     一旦已相忘，早與儂相說。只恐阿儂癡，轉又中腸熱。

海上謠

洛爾迦  原作

【南呂】【一枝花】天遙一抹唇，海沸千聲笑。才露出齊齊編貝齒，忽湧起滾滾散珠潮。恰有嬌嬈，豆蔻盈盈小，巫峰兩兩高。當兒家、錯賣風流，是海上、生來窈窕。【梁州第七】躍船上、身軀健好，弄潮頭、意氣粗豪。誰家血性狂年少？海風送夜，海日迎朝。餐腥飲臭，宿浪眠濤。長成時、盡意兒桀驁，將來日、管甚麼牢騷。卻須憐年邁如霜，且莫訴淚鹹似海，也休言恨苦難消。難消易消，有涯生那有無涯恨，比滄海盡談笑。生長蒼茫海水邊，便隨了鷗鳥逍遙。【隔尾】潮白如齒依然笑，天絳如唇分外嬌。一曲高歌漁家傲：放船兒半篙，倒酒兒半瓢，記不得人間事多少。

俳句一則       

       松尾芭蕉  原作

蛙見霎時影，池聞太古聲。

別離辭      

        多恩  原作

那用哀哀怨別離？吾身與汝合如規。

汝心不動吾身運，情自相牽到處隨。

莫道閨中晏坐安，閨心處處系征鞍。

從教待得歸來日，始把腰身直起看。

君心相待感吾心，不計奔忙誓死尋。

為汝情堅何敢誤？重來定未負初吟。

紀元世  

歌德  原作

曰神曰聖毋須崇，物與民胞一體同。

天地無心佳興在，香蒲剪剪似花叢。

至神至聖別無功，今古諧和道不窮。

我自只如常日意，感通萬物一心中。

莪默絕句一章 

見《莪默絕句集》五版之賴特識語，出尼古拉斯版之二百三十六章。  

 莪默  原作

人心危處總能知，無力時為援手時。

報答神恩周遍在，當前懺悔莫須辭。

耆哲垂死言 

          蘭道  原作

道豈皆常者？吾其不競歟！

嘉祥十丈螾，霸業一床蛆。

天地容遊藝，園田好種蔬。

明朝生命冷，大化共相徂。

跋：丁酉端午，問安鐘錦，冒索華章，以饗讀者，先生自謙，訊譯詩可？余茫若措，虔諾待稿。發《西東馬牛》雅集並序，觀後神蕩意飛，感慨萬千，椽筆譯篇，提精遣詞，字字珠璣，驚采絕艷，想來拜倫、狄金森等異國文豪，寫作之時，情融念遐，不及其半，定嘆：若再復生，只選神州爾！

                                                           中國國風網   孫克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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