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雲樓詩詞續集》序
歲庚寅,吾師嘯雲先生既有《嘯雲樓詩詞》行世矣。至今歲,復纂輯近作數百首都為一編,曰《嘯雲樓詩詞續集》,而屬余序。序則余何敢。第以出入先生門下久,讀先生詩至博,微先生屬,亦有不能已於言者。巵言曼衍,視之齊東野語可也。
余惟風騷以還,華夏詩歌海涵地負,蔚為大國。而“五四”諸子芻狗視之,轉而稗販歐西句讀不葺之散句以代焉,且明詔大號曰:“真詩端在是矣!”嗚呼!真詩果在是歟?夫句讀不葺之散句,謂為散文詩則可,謂為詩則擬於不倫。蓋詩之為體,以韻律為要。無韻無律,何可稱詩?新詩並韻律而去之,亦徒見其名不副實而已。“五四”諸子因緣時會,便其私衷,固無論矣。耳食之徒震其大名,波靡從之,舉天下滔滔皆是,不至徹底西化不止,斯真風雅之浩劫也。宜乎論者曰“新詩出而真詩亡”。雖然,此可以例庸眾,而不可以例賢知命世之英。夫賢知命世之英者,為之於舉世不為之日,與世齟齬不顧,然後乃以雄峙特立於千載之表。若嘯雲先生者,非其人耶?先生家世儒修,尊翁蕉窗老人為吾皖詩詞大家,鼎革後息影林泉,懸壺之餘,不骫骳從俗,一以先正遺法訓示後嗣。故先生雖童齔失學,業農之餘,受之庭訓者反倍蓰學校所得。兼之天資高邁,弱冠詩詞已當作者之目。一朝出其所作與天下健者相見,莫不歎為異數。老師宿儒若錢夢苕、繆彥威、孔禮南、饒選堂、劉世南諸老至為文若詩以張之。是先生丁陽九百六之會,艱苦備嘗,而不降志,不辱身,特立獨行,卓然有所成就,尤見世之厄先生者適天之所以厚先生。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當禮崩樂壞之際,延斯文一線命脈者,不在上庠之名流巨公,而在江湖一介布衣,斯非弘揚風雅之道之賢知命世之英歟?真詩不亡者以此。諸老豈謬賞也哉!
曩余嘗三復《嘯雲樓詩詞》,益歎諸老之不我欺也。蓋先生于斯道重師承,不暖姝於一家一派,詩宗三唐而不薄汳宋。于盛唐諸公及宋之陸游,尤能登其堂而嚌其胾。詞亦能抉東坡、東山、于湖、稼軒之精。取法既正,品位斯高。諸體皆伐毛洗髓,卓有風骨。七律尤為勝出,信筆寫去,妥貼圓妙,出奇無窮,若萬象在旁,真力彌滿,讀之令人神王。斯而後,先生近作益有進境。蓋才情而外,濟之以學。凡擩嚌道真,食芳漱腴,發之於各體詩者,莫不新雋密栗,波瀾老成,毫髮都無遺憾。極其所詣,殆于杜陵為近。詞則摧剛為柔,兼法周、吳,瀟灑出風塵之外,殊有仙骨姍姍、風華掩映之致。此猶論乎技矣。至先生蒿目時艱,于國之蠹、民之賊,每作誅心之論,尤徵痌瘝在抱之儒者情懷。於一味媕婀作媚世語者,相去直不可以道里計。盱衡宇內,謂真詩不在是得乎?
今先生享天下大名,負海內重望,猶篤志風雅,惓惓以振衰起弊為事,其為功于華夏詩學者,豈淺鮮也哉!子曰:“力行近乎仁。”先生非力行之仁者乎?又曰:“仁者壽。”則先生春秋方富,筆力正健,會當臻于仁壽之域也明矣!謂余不信,請以斯集面世為異日之息壤可乎?
受業 汪茂榮 敬撰
乙未年四月
口占絕句賀浙江辭賦學會成立,應翼奇兄之命
楚騷漢賦歷千秋,猶有奇光照斗牛。
兩浙今看疏鑿手,靈源奔出大江流。
子建當年賦洛神,淩波微步襪生塵。
江南才俊超前哲,來繪嬋娟萬卉春。
蜀 遊 吟 草
(庚寅十月)
陸放翁逝世八百周年,四川崇州市舉辦文化節紀念,與會後感賦四律
落落乾坤一丈夫,劍門策蹇客懷孤。
難支大廈心徒壯,未復中原淚已枯。
捫燭有人譏將略①,掛冠何日綰兵符?②
英魂萬古雲霄在,雒誦遺篇夜起吾。
①錢鍾書《談藝錄》未能知人論世,誚劍南詩“大言談兵”,以詩與放翁行實混為一事,惟憑臆測,割裂經史。余撰長文駁之。
②放翁終生僅為幾任州官,長期被朝廷投閒置散,縱有韜略,曷嘗一用。
致君堯舜少陵心,千載迢遙道共任①。
鸞鳳豈爭雞鶩食,山河長恨狄夷侵。
堂堂氣節撐天地,燁燁詞章照古今。
人世不堪塵劫晦,光明終是望儒林。
①放翁《晨起》詩後半云:“萬世見唐堯,夔龍獲親陪。寥寥三千年,氣象挽可回。豈以七尺軀,顧受世俗哀。道在無不可,廊廟均蒿萊”。懷《禮記·禮運》大同理想,與老杜之心志共鳴。凡真正之儒家,無不為此目標努力救世,知行合一,在朝在野,其志不變。
天府初來古蜀州,前賢勝跡耐勾留。
池名罨畫松風綠①,院隱慈雲竹影幽②。
祭禮尚能陳俎豆③,歌詩幾見耀琳璆?
那容安樂忘憂患,匣劍龍吟百尺樓。
①唐宋名園罨畫池尚存,放翁曾居池東怡齋。②放翁蜀州詩中有《慈雲院東閣小憩》。③十一月廿日上午,海內外詩人學者在崇州文廟前舉行祭陸大典。
百載居然夏媚夷,橫流滄海到何時?
乞靈德賽儒書賤,起陸龍蛇國柄移。
先哲早言誅暴紂①,後賢惟喜毀宣尼。
啟蒙詎料翻成魅②,留得荒唐劫後悲。
①孟子云“聞誅一夫矣,不聞弑君”;“君視臣如土芥,臣視君如寇仇”,早有反專制思想。②“五四”激進者將帝王之罪歸於儒家文化,以西化救國,已伏“文革”之禍。今日儒學復興,猶有極力詆毀者,似若民主實施,中國即成治世。殊不悟本土無西方宗教精神與歷史根基,民主逾淮成枳而為民粹,恰為陰謀家利用,知識人士即遭暴民專政。啟蒙者奉西方自由、平等、民主、博愛為“普世價值”,自恃真理在手,不容質疑,一味獨斷,安有真民主、真科學?試讀胡適、陳獨秀、魯迅之文,疵謬百出。今日高談“啟蒙”者更不讀本國經史,見識淺隘偏執,以此資質欲行民主之政,無非爭位於朝,爭利於市,豈有德性可言哉!毀棄家珍,中國淪為西方文化之殖民地,形存而實亡矣。相關討論,參觀哈佛燕京學社編《啟蒙的反思》、《儒家傳統與啟蒙心態》、胡曉明編《讀經:啟蒙還是蒙昧》、范瑞平編《儒家社會與道德復興——與蔣慶對話》、蔣慶《政治儒學》、《儒學的時代價值》、陳來、甘陽主編《孔子與當代中國》、龔鵬程編《讀經有什麼用》諸書及陳明主編《原道》各期。
责任编辑:孙克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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