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色婉约
悲情婉约:相思之苦
有了爱情的甜蜜,就有了分离的苦痛,因此就有了相思相恋的低吟和凄怆的悲鸣悼亡,这就构成了婉约派的悲情。
对离愁别恨的描写,也是多情的词人们对爱情歌颂的一个方面。他们把肺腑中的相思、悲愁与哀怨,以极其曲折细腻地表现出来,与古今读者共鸣。在离歌一曲又能动人心弦的作者中,李白在《忆秦娥》中率先唱出了“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的悲歌。紧跟着白居易在《长相思》中唱出:“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张曙在《浣溪沙》中接踵而唱“二年终日相思,杏花明月始相知”。应该说他们对相思的描述,还是比较委婉含蓄的,而且意境也非常优美,尤其是南唐中主李璟在《浣溪沙》中“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词语雅洁而又清新。但当我们读到温庭筠二首《梦江南》时,感觉就不同了,其中分离之苦的分量加重了:其一中有“千万恨,恨极在天涯”,词中女主人公有千万之恨,恨什么呢,恨远在天涯的游子总也不能归来。而在词其二中则是“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在该词中其悲伤的分量更重了,达到了因思远人肝肠寸断的地步,果真谓“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而花间派另一位领军人物韦庄在《女冠子》其一中则是“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温词是因相思而肠断,韦庄因相思而魂断,可见相思苦人矣。
在两宋婉约词人中抒写别离之苦的,人们应首先记住柳永的名字,这位终生为爱情歌唱的“白衣卿相”。他创作的主题和内容基本都是寻常百姓的离别相思,他写出的最著名的也是他的代表作《雨霖铃·寒蝉凄切》,该词既写出送别的情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也写出别后的相思情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全词如行云流水,写尽了人间的离愁别恨,可以说,柳永这首《雨霖铃》是古今词中送别的压卷之作。其凄清意境的描写,只有南宋蒋捷的《高阳台·送翠英》差可匹敌,蒋词中把无形的抽象的“离愁”极具体地写成可触可感的柳絮,但也无从留住伊人“好伤情,春也难留,人也难留”,于是词人只好“莫思量,杨柳湾西,且棹吟舟”。其意境之凄美,堪堪敌住柳永之“杨柳岸、晓风残月”。
另外,就送别场面的描述,南宋宋丰之的《小冲山·花样妖娆柳样柔》,也写得真情流动,令人难以自禁,词中之“无计与迟留,满怀禁不得,许多愁。一溪春水送行舟,无情月,偏照水东楼”。这一种凄凉和无奈,尤其是对月圆的怨辞,不禁使人想起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的“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所不同的是该词是苏轼怀念其弟子由的。可晏殊的《蝶恋花》中的“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则是闺中怨妇对圆月的怨辞了。脱胎苏词意境的远不止宋丰之和晏殊,明代杨慎《临江仙·戍云南江陵别内》词亦有“今宵明月为谁留?团团清影好,偏偏照离愁”,这都源出一个意境。杨慎这首词中的情感最真挚、最沉痛、最凄美,因为在上述送别词中只有他是写给妻子的。以妻子的形象净化了这一古之送别的男女之情。杨慎因议大礼而触怒明世宗,受廷杖后远谪云南。其妻黄娥由京城伴送,溯江西上江陵时,黄娥要由此入蜀归家,侍养婆母。而杨与黄在此分手后入滇,当看到妻子孤舟独行于大江之上,而渐去渐远时(词中有“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句),含泪写下了这首词。由此一别,竟是三十多年,真乃生死之别也,故其词意之悲惨是无与伦比的。而清代的纳兰性德《菩萨蛮》中的“相思何处说,空有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团圞照鬓丝”。词中先对月感激,后又怨恨,一反常情,显示出作者在极度苦恼的心情下的感受。而这种感受恰又是化意于杨词。
在谈到江边渡口别情,南宋的石孝友在《青玉案·征鸿过尽秋容谢》里亦有“别后知他何如也,心随云乱,眼随天断,泪逐长江泻”。这是石孝友在成都江边送别所写的一首词,该词在无限怅望中蕴含无限情意。而几百年后,明季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在《忆秦娥·花似雪》中也有“江边杨柳谁攀折,谁攀折,西陵渡口,古今离别”,不仅抒发了离别的感慨,而且还蕴含诸多古意,尤其是最后八字,还给全词增添无限情韵。能与杨慎江边分别的词相媲美的,还应有纳兰性德《南乡子·孤舟》词,词中有“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词中使用“桃叶渡”的典故,即可知所送之人为爱人。因晋代王献之曾送妾桃叶于渡口,后名曰桃叶渡,后即为与爱人分手处。
当然,李清照对别后相思写得较含蓄和婉丽,在《凤凰台上忆吹箫》中有“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即难留”;而在《一剪梅》中有“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受其影响明代俞彦在《长相思》中有“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其相思之情写得也比较淡雅。当然,无论李词也好,俞词也好,其意都是脱胎北宋范仲淹“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语。
南宋姜夔《鹧鸪天·元夕有所梦》也写得十分缠绵哀婉,深情缱绻。尤其下阙之“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这种无可奈何的情中之苦,令读者难以为情。尤其是最后一联,是千古难觅的佳句,倾倒无数后世读者。吴文英在《唐多令·惜别》中之“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写尽了在月明之夜登楼望远而怀人的心情。
细细品读一下南宋严仁的两首怀人小令,也写得十分婉丽清新。在《玉楼春》中,词人唱道“尽日相思罗带缓。宝奁明月不欺人,明日归来君试看。”而在《鹧鸪天》中词人又唱道:“请君看取东流水,方识人间别意长。”虽然该联是化意唐李白诗中“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之诗意,但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又何尝不是夺胎于此呢?当然李煜化用唐人诗意绝非言情也。故严词把离情写得韵味悠远,是极有情致的。在离情上写得较为凄惨的,应数聂胜琼了。她在《鹧鸪天·别情》中唱道:“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聂为长安名妓,相随李之问后,不久李又要离京返家,而家中已有妻子,无法与聂同归,分手在即,聂写下这首词送给李之问。其词惨戚,读之令人泪下,幸好,李妻得其词,读后甚为感动,念聂对其夫一片真诚,愿出妆资娶聂归家。这本身是一个优美的故事,但聂词写得也太凄美。清代沈宛在《菩萨蛮·忆旧》中也写得感情纯真,读之令人心酸,词中有“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诗人,文学评论家,地方文化学者。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喜欢读书,敬畏文字,己创作出版17部作品,主编8部诗集。现为安徽省诗词协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学会主席。
责任编辑:孙克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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