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内敛、沉稳：中国人的艺术气质

  《地久天长》，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电影。它站在东西方电影艺术与美学肩膀上，承续了从郑君里到谢晋的中国艺术电影或情节剧电影的美学思想与艺术风格，运用中国艺术哲学思想，反映出中国人的气质、禀赋和性格，真实地表现出中国式的亲子关系、邻里关系、同事关系和夫妻关系——隐忍、克制、内敛和沉稳。

　　中华民族是最善良、最有韧性、最讲礼让和最宽容的。孔子告诉我们要“温、良、恭、俭、让”。《论语正义》注释：“敦柔润泽谓之温，行不犯物谓之良，和从不逆谓之恭，去奢从约谓之俭，先人后记谓之让。”中国人为人处事讲究“内尽其心，而不欺也”（《增韵》语），则为“仁、义、礼、智、信”。《管子》开篇便讲“国之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管子认为，“四维”关乎国家兴衰存亡。孟子说，人必须有“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这“四心”就是“仁、义、礼、智”。有了“四心”，你就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中说：“良心者，本然之善心。即所谓仁义之心也。”正是这些古老而美好的思想，造就了中国人“柔、愚、啬、朴、慈、俭、静、弱”的人格规范，以及“隐忍、克制、内敛、沉稳”的性格气质。

　　《地久天长》再现了计划生育、下岗、严打、下海、出国热、房地产热等社会变革的场面，却没有控诉，没有批判，也没有撕心裂肺地呐喊，只是在哀婉动人、内敛克制的情绪下，展现了两个背负沉重负担的家庭。无论是刘耀军、王丽云，沈英明、李海燕，还是张新建、高美玉、沈茉莉，他们都是好人，都是善良的人，都是典型而生动的中国人。

　　电影中有几个对比镜头，让心心痛。影片开头就是刘星溺水身亡的场景。刘耀星抱着儿子，疯狂地向医院奔跑，穿越隧洞时，与迎面而来的火车擦身而过。医院的墻上印着巨大的“静”字，于安静中反衬出主角们难以平静的心情。刘耀军、王丽云痛失二胎，厂里的好友们想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王丽云的脸和身体抽搐着说：“你们走吧，我想安静会儿”。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下岗名单时，王丽云没有嚎啕大哭，她强忍着泪水，强颜走出人群，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落魄、可怜与痛苦。

　　这些真实的、生活化的表演，让我们感受到了中国人克制的痛苦和隐忍的绝望。面对生活中的不测，他们没有将痛苦归于外因，而是在自己的身上寻找原因。不幸发生了，不能逆转，只能用忍韧和坚强面对。

　　有人说刘耀军一家遭遇了时代的所有不幸，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家庭已失去典型性，不再是普通家庭，刘耀军不是普通人，而是“惨剧英雄”。然而，电影本就是对现实的高度浓缩，就要通过典型的情节、典型环境中及典型人物加以表现。三个小时里，导演通过有序铺陈、细腻刻画，再现时代大潮中人的卑微、渺小和隐忍。同时，这也是对“柔、愚、啬、朴、慈、俭、静、弱”等人格的反省与深思。

　　贾樟柯曾在采访时表示，“我追问自己，电影究竟能为历史做什么。是提供史实么？答案是否定的。电影更多的是提供一种真实的历史经验，这个经验中包含虚构的部分，而虚构的部分可以帮助我们把复杂的历史条理化，把埋藏在情节背后的人物内心的真实世界呈现出来。”此时，这段话也成为王小帅导演《天长地久》的最好注解。只有呈现人物内心的真实情感，才能真正触动观众的神经，这样，观众才会静下心来，安静地欣赏这部175分种的电影。

　　《地久天长》是一部中国改革开放40年崎岖而艰辛的发展史，更是一部中国人民吃苦耐劳、隐忍内敛、坚韧沉稳的苦难史和成长史，值得我们细细品味咂摸。

            责任编辑：王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