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评张学友先生的《玉蝴蝶.羁旅思人》
近日偶得张学友先生的《玉蝴蝶.羁旅思人》新词一阙,乃秋日怀人之作也。击节而读,不觉唇齿生香,援笔记之!请看原作:
伫望远天霞满,山峦尽染,一派秋光。
暮色沉沉,荒野草莽悲凉。
晚风吹,轻拂天籁,溪涧冷,柳叶飞黄。
念家邦,恍然如见,情侣凭窗。
茫茫,当年密会,一轮圆月,几缕清霜。
泪眼相凝,似痴如醉在仙乡。
指流水,双发盟誓,看碧空,独雁归航。
黯魂伤,而今遥念,苦渡夕阳
我所知道的古调《玉蝴蝶》有小令及长调两体,小令为晚唐温庭筠所创,共41字(亦有42字)。长调始于北宋柳永所创制,又称为《玉蝴蝶慢》,共99字(亦有98字)。此古调多为闺中念远之作,无论唐宋的温、柳之调,还是元金的仇远之词皆如是也。然张先生新词却一反古意,乃冶游思归之作。
该词很值得一读:
首先,立意清雅。既非言而无状,亦非无病而吟,词中真情流露,且寄托质实。该词以“伫望”统领全篇,先以优雅而凝重的个像夺人耳目。再以换头之“茫茫”二字,定下该词的主旋律。笔力所至,先以忆旧之情补白思念之因,再勾勒出游子此时的心境无绪。情感循环往复意境清雅,乃采嶶之遗响也。
该词上阙状景下阙缘情,层次分明。状景者,有耳闻兮、有目睹焉,更有心悟也。缘情则有追忆矣,有思绪兮,更有痴痴然也。就时间而言,有过去,有眼前。就空间而论,有山峦,有窗轩。尤为可贵的情景相宜互为烘托,且与主题溶谐一体。
上阕既状景,下阕即抒情。难能可贵者,景中有人:伫望远天霞满之“佇望”者即主人也,其人多情而又伤远。复又情中有景:流水碧空,清月寒霜。足显主人心之冷寂。故乃新词古韵古声,使怀人秋题又添新调也。
其次,意象完整。就状景而言,该词中使用了秋色中诸多物象,但又无一例外的都被注入了词人的心理活动,从而上升到意象层面。如沉沉的暮色、枯黄的柳叶、寒冷的涧水、孤独的大雁等。而意象恰又处在形成整个意境生命流程的中间地带。它属于中国古典诗学中奠基性的美学范畴,它的形成则是古体诗词中的最高境界。而这一切都在诗眼“黯魂伤”的统摄下趋于意境之边缘。
于是,我们在词中读出这样的一个画面:一个孤寡无着的老者(从孤雁、夕阳中知),迫于生计滞羁于外(从题目知),在深秋的黄昏,心诸无凭时,他独立山岗,遥望家乡(从起片知),然乡关万里何处是家(从茫茫知)。这怎不让人心悲神伤?这自然而然地让人想起《诗经、小雅》中,在“雨雪霏霏”中行走在山路上归乡的老兵:“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在古体诗词中,并非所有的物象上升到意象层面都能使该诗词臻于意境之中,状景是为了抒情,为了寄托。秋之二祖的咏秋小曲为何有高下之别,就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的十个意象,在“断肠人”的引导下,把秋日黄昏的氛围与落魄流浪人相溶相谐,意境倏然而至。而白朴《天净沙•秋》中有十二个意象,仅是以状景而缘景缺少寄托,故稍逊一筹。
当然,白曲把秋景写得极其唯美,诗人以青、绿、白、红、黄五色而诗画同质,也己达到古典诗词之美妙境界。尤其是“一点飞鸿影下”给阴冷的静态画面带来了活力,这更是令后人所倾慕。而张先生的这首长调则极尽伤秋之情,且以“黯魂伤”作结,使该词几至意境,足见先生深厚的古典文学之功底,且素悉写词之诸元素。
再次,铺叙有度。《文心雕龙》中曾对铺叙有过诠释:“铺者,赋也,写物图貌,蔚以雕画。”词中铺叙者,柳永开其先河,乃铺叙之圣也。该词为长调,而慢词极重铺叙。易安居士曾讥评北宋小令的的辉煌大家小晏之令词“苦无铺叙”。"铺叙"是一种创作手法,小令倘且如此,何遑慢词。
上阕先远后近,先大后小。远者乃词人凭峦而望,水光山色一派沉莽,意乃乡关万里。近者乃词人临窗而思,掬溪水而知冷,望柳叶而流金。大者长天霞烧,峰峦枫染。小者乃轩牍,归雁,老柳。词人伤秋怀人,虽四十余字,却若珠玉生辉,熠满空间。果真是波澜起伏,错落有致。
而下阕则层次更为清晰,词人先远忆情浓,近生情愁,复又转眼现实。现实若何?曾经“双发盟誓”者,现己“独雁归航了。词人仅写当年“密会”的景色,至于如何激情四溢留于读者想象,但却详写了此时的“夕阳”西下的悲凉。铁划银钩间,游子思归时,其内涵是极其丰富的。而且时间跨度大,以时序的变化換得空间的延展。故该词内容极富张力,且耐咀嚼:
读者有三问:词人为何在回忆当年密会时竞泪眼相凝似痴如醉?彼时双飞雁,斯时何故其独也?若然,那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同时下阙巧设悬念有二:先情何以堪?复人何以堪?是故该词极尽铺叙展衍曲折委婉,而使情感转折跌宕有致。此乃三变之遗韵,正婉约之本色也!
复次,格律严谨。不唯韵脚,而唯平仄;不唯形式,而唯内容。这首长调是唯美的。该词用唐韵,一韵到底;平仄相合且不出律,无一拗字而不须作救。这在当代人写古体诗词时,虽为底线但也难能可贵。所以,先生是具备古体诗词写作权的。
格律不是该词妙之所在,该词的亮点在于格式与题材的相融而双贏。若古体诗词以人而喻,内容是其血肉,而情感是其灵魂,至于格律乃衣衫也。而先生这阙新词大致是三美皆备,古调新声实属不易矣!
一代又一代的文学形式都是对上一代的革命和解放,而运用几百年前的文学体裁来记录当代的风云,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无疑是功莫大焉。然则,何以承也:对于创作者而言,正体容变是不可或缺的。而对于研究者而言,萧规曹随则是不容置疑的。但传承者若是研究者与创作者相融为一,则国学幸甚也!这阙新词恰恰证明了作者的双重身份!因读其词时获得一番美的享受。
掩卷而思,该词仍有玉瑕之憾。一是个别字需再斟酌。如“轻拂天籁”和“一缕清霜”二句,都是一样的垢病,即与当时景色不谐:前句,在肃杀的秋色里,尤其是羁游的离人望乡情怯身心俱寒之时,可作者硬在此时飘荡着美妙的歌声。后句是写情人相会,本应是月色溶溶清风徐徐,一派旖旎春光,一个霜字,顿时破坏了温馨的情境。二是缺少典实。若化典无痕于古体诗词中,则增该词厚重之气。而伤秋念远恰又最宜入典,然该词却通篇无典,令人顿生憾意。
但瑕不掩玉,这首长调写得很成功。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中华诗词协会会员、淮北市诗词楹联协会主席,著名诗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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