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公鸡（文 李继领）

晨起锻炼，未出门就忽然听到一声雄鸡高叫，声音激昂雄壮，划过晨曦，滑过湖面，一声接一声在群山环抱的太平湖回荡。虽然孤独无援，没有和鸣，但是这只公鸡依然高歌不停，声音播越远扬，催人起床，令人奋发。四野沉寂，山空水静，住在这里的人寥寥无几，并且都是老人，没人把鸡叫作为起床的钟声，甚至没人愿意听它的打鸣歌唱。没有别的鸡鸣狗吠应合，这只公鸡是孤独者，是特立独行的自由鸡，因此它的叫声就显得清高而悲壮。一连数声高歌之后，就自然停下来。过了一个时辰，又是引吭高歌，一声比一声慷慨激昂。它没有因为唤不醒沉睡的大山而懈怠，也没有因为没人聆听它的鸣叫而沮丧，歌唱是它的自由行动，它也确实在为自由而高歌。

从声音判断，这只公鸡就躲在湖堤下边那一望无尽的灌木丛里，我循声音找到湖边，只见陡峭的湖堤杂树丛生，荆棘遮目，密密麻麻，什么也看不见。我俯身下视，堤下乱石层叠，竹竿和树枝缠绕在荆棘野藤之中，根本就下不进去脚，即便是匍匐着爬进去，踩到乱石上就会和石块一起滚到湖里去，那将会有生命危险。想到这里，我望而却步，由衷的赞叹：这只鸡真会找地方，这里没有藩篱，没有禁令，躲在这里绝对安全，别说让人下去逮，就是死了也没人敢下去捡拾。

这只鸡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打听了好几个邻居才知道，有一位业主刚从外地搬来，为了庆祝乔迁之喜，特意跑到附近的养殖专业户那里买了只散养的土公鸡当下酒菜。从小汽车上往下拿的时候，一不小心，那只公鸡挣脱绳索就逃跑了。那位业主明知道这只公鸡跑下湖堤野树丛中就逮不到了，于是当场宣布：“不要了，谁逮到谁杀吃。”

两天过去了，那只公鸡还在按时司晨，既不图人们的赞扬，也不招其它鸡犬的和鸣应酬，按时啼叫，自由高歌。它挣脱了羁绊获得了自由，英勇逃跑躲过了杀身之祸，躲在这里自由自在，真是一只勇敢而幸福的公鸡。它一定在为自己的英勇拼搏和反抗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吧！它急于抒发获得自由后的幸福而不停地高唱，不仅早上连叫几遍，中午也叫，并且声音清脆而嘹亮。但是它是一只被人类豢养驯化了的家鸡，祖上传给它的生活习惯，让它几天来一直待在那个老地方，既不远走高飞，也不挪窝迁徙，总不愿意离开那片陡峭湖堤下的灌木丛。现在是初春，竹笋、野草已经发芽，这些也许可以暂时让它维持生命，但是老是躲在一个地方吃窝边草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刚过惊蛰没几天，各种昆虫都还没生出来，蚯蚓、蚰蜒、蜈蚣、蚂蚱等等都还没有觉醒，光靠吃窝边草是维持不了多久的，这只公鸡很快就会面临饥饿的威胁。

果然不错，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又过了几天，那只公鸡的叫声就越来越稀，由原来的每天叫三四遍，到后来每天两三遍，再到每天仅叫一遍；由原来的每次叫十几声，到后来的三五声，再到后来的一两声。那清脆、嘹亮、高亢激越的声音也越来越软弱，越来越浑浊。一开始啼叫时，每次都是一连数声，连续不停，后来就只能连叫两三声了，叫到最后一声便干涩喑哑，最后带着一声长长的呜咽停了下来。这只公鸡叫得越来越不好听，从此我也就不再关注它了。

大概十几天之后，我早晨起床突然又想起了那只公鸡，猛然意识到好像有两天没听到它鸣叫了。不知是跑了还是死了？我立即跑到湖堤边上那片灌木丛，趴在地上想透过荆棘野藤寻找那只公鸡，可是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它的踪影。我爬起来，弯腰低头试探着往灌木丛中钻。我扒开一片小竹林，刚走两步，脚下一滑便仰面倒地，几块碎石飞过陡峭的堤岸扑扑通通掉进湖里，我顺着乱石往下滑落，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急中生智，我双手猛一下抓住一根粗点的竹竿，同时一脚插进一个灌木丛根部，被野藤蔓缠住便停下来。此时，我的手和脸部多处被刺破、划伤，鲜血直往下滴。我忍着疼痛，用力拽住一根藤蔓像攀岩样一步步爬上堤岸，然后一个驴打滚就离开堤岸。脱离了危险，心里猛一轻松，这时才感到内衣已经湿透，冷风吹来，猛一哆嗦，划破的伤口格外疼痛。

尽管如此，我满脑子里还是在想：这只公鸡究竟到哪里去了？在这僻静的地方，从来就没听到过公鸡打鸣，在这里养老的人过着与世隔绝的晚年闲暇日子，没人在乎天黑天明，也没人关心明天会怎么样，连风云变化都不关心的人群，谁会在意一只公鸡报晓。这只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的公鸡在黎明时一声高叫，虽然振聋发聩，令人精神振奋，但是这里住的都是一些久经风霜，看破红尘的人——或者说早已不需要精神振奋的人；是无所事事，过一天算一天的人，谁会在乎一只企图冲破夜幕把人唤醒的鸡啼？由于生存环境恶劣，季节的恰不逢时，这只公鸡为了自由挣脱了人类的豢养却无法生存下去。它可以自由歌唱，但却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和条件，在没有人喂养的情况下不得不饿死或者是远走它乡。这是它获得自由幸福后的悲哀！这只公鸡本想为人们打鸣司晨，可是这里没人需要它，没人理解它，当然就没人理睬它。它即便是叫得再好听也没人愿意听它叫，甚至因为它一大早啼叫影响了人们睡懒觉，人们还讨厌它，诅咒它，盼着它快快死去。现在是信息时代，不是农业社会，谁也不依靠公鸡报晓，因此它叫得再好听也没人愿意听，况且这里的人们都老了，谁也不会闻鸡起舞，不会遵循“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古训而生活。在一个没人求上进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奋斗情景。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在湖边散步，突然看到一只野狗叼着一只通红的公鸡翅膀从湖边那片茂密的灌木丛里钻出来。我大吼一声跑上去，那条野狗一掉腚又钻回到灌木丛中，这让我很无奈。至此可以确认那只自由啼鸣的公鸡真的死了，并且是死于饥饿。我呆呆的站在湖边，望着那一大片灌木丛发愣，为那只大公鸡哀悼，同时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它为了自由，勇敢的逃脱了束缚，然而又因为不得天时和地利，它没有野生的能力和同类的合作互助而死亡。由此说来，是自由害了它，是自由让它无法获得食物而饿死，因为在这个特殊的环境条件下所有的食物都被人类霸占了。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它不逃跑，恐怕活的时间更短，也许就在它逃跑的当天就被它的主人宰杀了，第二天它就会经过人们永远填不满的肠肚化为粪便排到污水管道。对这只公鸡来说，反正是个死，“等死，死则取大名耳！”为了自由，它拼搏了，奋斗了；获得自由之后，它鸣叫了，歌唱了，这也就足够了。作为一只生命短暂而卑贱的公鸡，有这么个不同寻常的奋斗经历已经可以被树碑立传了。想想看，它的主人一开始就把它作为商品饲养，养大养肥不过是想卖个好价钱。等它成年，戴上红冠，昂首啼叫不久就被卖出去。没有成为食肉者砧板上的肉块，已经是它的最大幸运了。但是它的幸运也不是上天赐予的，是它冒死奋斗拼搏的结果。崇尚自由，是生物性的本能，冲破羁绊也是本能冲动，获得自由并努力歌唱是它天生的追求。实现了这点，就是死得其所！生命的长短并不重要，关键是活得是否有价值。它是只充满血性的雄鸡，因此也就从不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 的卑微无能生存信条。

庚子年初春于金龙岛寓所

李继领先生

【作者自作简介】李三一，自号三一居士。释意：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求真一贯。勤奋好学，笔耕不辍，但地荒欠收；著述甚多，不合时宜，唯窖藏自珍；折翅铩羽，齿脱发枯，仍期待时而飞。

责任编辑：孙克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