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阳从浓重的雾霾中挣脱出来,照临大地,虽不灿烂,也是一片光明。孟老汉赶集回来,就和了一盆猪食倒进猪食槽里。他望着黑油油的两头大黑猪头插在猪食槽里抢食吃,心里感到乐滋滋的,满脸皱纹里洋溢着光辉。今天,他从集市上见到猪肉又涨价了,每斤猪肉都卖到38元了。随之生猪的价格也呼呼上涨,今年下半年以来价格翻了一番还多。为此,他更加自信自己的判断正确。几个月来,不断有人来他家买猪,他就一口气回绝:“不卖,不卖”。越是不卖,越是不断有猪贩子来他家买猪,躲都躲不过。为此,他就天天往集镇上跑,一打听价格又上涨了,他就为自己聪明的预见而感到自豪。每一次听到猪价上涨,他就不禁脸上绽满笑容。近来猪肉短缺,生猪价格快速上涨,年初时生猪价格每斤才十多元,现在已经每斤20多元了,据说还要涨,每斤能长到25到30元。城里的猪肉现在都快卖到50元一斤了,几乎是一天一个价,这让孟老汉心里乐开了花。他乐的不是在这场涨价潮中能多得多少利,而是他的先见之明。他自己每年就养两头黑毛土猪,是不卖的,单等到过年的时候杀了,让儿孙们都能吃上他自己养的黑毛土猪肉,因为他养的土猪不喂“四月肥”,不打抗生素,吃了放心。这几天猪贩子天天跑到他家里磨缠,不断提高价格,让他确实动心。但是他皱眉一想,仍然一咬牙一跺脚,坚持说:“不卖!”,并说:“我就知道猪会涨价的,因为农村的大多数饲养户都不符合环保要求,全部不让养了,接着又来一次非洲瘟疫。这天灾加人祸,存栏猪大减,不涨价才怪呢!非洲猪瘟究竟又是怎么来的,那么千里遥远的非洲猪瘟咋就飞到了中国呢?”……
在他这一生中,遇到的所有灾难都不单单是天灾,都有人祸。而且有时候,人祸比天灾更厉害,更可怕。想起往事,他不禁心潮起伏,掏出旱烟袋蹲在猪圈跟前一口一口猛抽。过去的经历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他生于1948年冬天,籍贯是淮北平原的偏僻乡下。那一年,这里是淮海战役的主战场。他家为躲避兵灾,爷爷带领一家人一路逃荒要饭去阜阳投奔一个亲戚。他就出生在跑反逃荒的路上,地点是怀远县境内的涡河岸边草丛中,当时他爷爷就给他取名叫怀远。他家姓孟,到了他这辈又正好是怀字辈,所以孟怀远这名字可谓自然天成。不幸的是,他在襁褓之中就生了一头癞头疮。那时根本没办法去医院,大人就用土办法治好了他的头疮,但是落下个秃子头,为此一生也没找到老婆。
在他还不到一周岁时,新中国成立了!爷爷又带领全家回到老家,就在回家的路上,爷爷得病死了。他跟着爹娘和两个叔叔回到了老家,参加土改,分了一二十亩地。那一年,他家收的粮食吃不完,还可以去集市上卖了换钱花。可是好景不长,后来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分到手里的土地又被收回去。从此就再也吃不饱肚子了……
以前的这些事都是听他娘说的,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有几件,其一就是1956年,他上了小学。可是在学校里,人家都嘲笑他头秃,有意无意总是拿他的秃头寻很开心。他受不了屈辱,上了两年就再也不上了。紧接着就是大跃进、吃食堂,欢欢乐乐折腾了一年多,食堂就开不起火了。六0年的春天,全是靠树皮草根挨日子。他的奶奶饿死了,大婶子饿死了,二叔也饿死了,另外还有三个堂妹,两个堂弟也都饿死了。他也饿得死过去几次,又被一碗稀粥灌活过来。父辈三家共16口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竟然饿死了七口。这段历史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其二是1962年实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这年他15岁,已经可以作为劳动力使用了,合作化时收上去的土地又分回到各家各户耕种。这年的年成虽然不太好,但打的粮食交过公粮后,剩下的也够吃的。他养了两头猪,长到150多斤,牵到集市上卖了,花零钱就不是问题了。一个农民有粮食吃饿不着,有钱花也冻不着,就心满意足了,还能多往哪里去想呢?这年过年,他娘给他做了一套蓝咔叽布新衣服。娘把新衣服让他穿在身上说:“小心穿,别弄破了,年后要相亲呢。”
这年的春节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买了一丈多长的鞭炮,惹得全村人都羡慕眼馋。吃年饭时,他用一根长棍挑着,站在墙头上燃放。一群小孩子老早就跑过来,等在他家里拾炮。他有意搞恶作剧,在放炮时让炮皮和没炸的鞭炮全部落在粪坑子里,谁也拾不到。在挤搡中,还有个小孩子被挤掉进了粪坑子里。从此他的坏名声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不用说这对他相对象非常不利。加上他头秃,一连见了三个姑娘,人家都不愿意。为这事,他娘愁得掉眼泪,整天睡不着觉,拉着他的手说:“你这年龄正是说媒提亲的好时候,可是一连见了几个都没成,再过几年就更不好找了。这可咋办呀?”他娘说着就掉下泪来。
他却毫不在乎,脖子一扭头一梗,一跺脚说:“找不到就算了,一个人更自在。”说罢扭头就走。
“三自一包”搞了没两年,地又给收回去了,恢复了大生产队集体劳动、平均分口粮的方式。这时候,所有社员都是凭工分吃饭,一个男劳力每天10分,女劳力每天8分。他这时已经成为一个壮劳力了,除了起早贪黑干生产队的活之外,就用剩饭、麦麸子和青草、红芋叶等作为饲料养头猪。一般是春节后买个猪仔,喂到过年时能长100多斤。上面规定,一头猪涨到了130斤“够磅”,就卖给公社的食品站。如果碰到大面积猪瘟,上面收不到猪,就会分派任务,摊到谁家就必须想办法弄头猪卖到食品站去。家里有猪的,当然问题不大,没有猪的或者是有猪“不够磅”的,就只有私下里买头猪卖到公社食品站去顶任务。这就自然形成了黑市,黑市的价格当然要比卖给公社食品站高得多。另外,逢年过节时,老百姓总要买点肉,起码也得包顿饺子吃。猪肉当然也只能去黑市买,因为公社食品站杀的猪肉只卖给吃商品粮的干部。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当干部的不会因为做了入党宣誓,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了头脑就会把便宜的猪肉让给老百姓;老百姓——特别是农民,也并不会因为接受了多年的社会主义教育和“斗私批修”而变得大公无私,自觉自愿地把猪低价卖给公社的食品站。有了黑市的高价,谁还愿意去卖给公家的低价。于是,上面就严查社员把猪往黑市去卖。说起黑市,那黑是真的,因为都在夜里交易;但却根本不是市,因为集镇上的自由市场早被取缔了。就在集镇上某个角落里,不断自发出现一些露水市场。老百姓都在夜里偷偷到这里进行地下交易。一个露水市场一旦被干部发现,就再换个地方。在广大的农村,干部总是少数人,多数的社员群众对付少数村镇干部总是有办法的。当然,许多村镇干部本身就是当地的农民出身,自己工作了成为公家的人,吃了皇粮,其家属子女还是农民。因此他们也知道老百姓的疾苦,多数情况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能对上面应付过去就行了。然而风头来的时候,总要狠抓一阵子,这时候碰到谁谁倒霉。
记得那是1968年快过年的时候,这年的每10个工分只值八分钱。他在年初从麦地里捡了一个私生子,为此他喂了一头母山羊,等母山羊下崽后,他把羊羔子弄死,留下羊奶喂孩子。孩子喝了羊奶,长得比人家的孩子还胖,还白嫩。
“眼看要过年了,总要给孩子买件新衣服穿吧。”他站在猪圈旁,望着100多斤的大黑猪出神。多少天来,他一直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头猪偷偷的赶到黑市里卖掉。公社食品站的工作人员隔三岔五就到他家来,一到他家就对他说:“你的猪够磅了,赶快把猪赶到食品站卖了吧。快过年了,卖了猪可以过个肥年。”
他总是不慌不忙地回答:“不急,不急,再等几天。等几天,再让它多长几斤肉,能多卖几个钱。”
等那食品站的工作人员一走开,他就和了满满一大盆猪食倒入猪食槽里。那头黑猪哼唧一声跑过来,一头扎进食槽里,吧嗒吧嗒吞食吃。听着这种吞食声,他心里很滋润,心想“肯吃的猪一定长得快”。他眼看着那头大黑猪吃光了盆里的食,跑到墙根前撒泡尿就卧倒了。“吃饱就卧,这样的猪能吃又能睡,长得就更快。”他在心里这么赞叹一声,不禁又为自己买猪仔的眼力感到高兴。“看来今天酒糟是放多了,这猪吃饱就睡,走路腿都有点打摽。”他在心里嘀咕这么一句,转身就往屋里走。走了两步,突然灵机一动,他又转身回到猪圈旁边。他望着那头呼呼噜噜打齁喽睡觉的大黑猪,突然想到:“如果在酒糟里再添些白酒进去,那猪吃了一定会醉得更狠。猪要是醉了,不就老老实实的不叫唤了么?”
想到这里,他立即出门,到供销社买了一瓶老白干酒回来。第二天晚上他把那头黑猪饿了一顿,直饿得黑猪嗷嗷叫着在猪圈里转圈子。他半夜里起来,往酒糟里倒了些白酒,和了一盆香喷喷的猪食,并把掺了酒的酒糟倒进去拌和均匀。当他把一盆猪食倒进猪食槽里,还没来得及呼唤,那头黑猪就噌一声跑过来,一头扎进食槽里狼吞虎咽大吃起来。望着黑猪不抬头吞食,他心里不禁发出一阵阵窃喜。黑猪吃得特别香,最后连猪食槽的底子都舔得溜光干净,连尿都没来得及到墙角去撒,倒头就卧下了。
他把醉后的大黑猪捆起来,放在架子车上,又盖上厚厚的一层棉被,就往集镇上去。为避免碰上人,他在鸡叫头遍就出门。这样在天亮之前就能赶到集上,生怕去晚了,碰不到买家,就白费一番周折。
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碰到大队民兵营长。只见他喝得醉醺醺的,走起路来就和他的大黑猪吃了带酒的酒糟后一样发飘。啊,大概他又趁着这黑更半夜,人不知鬼不觉的去了老姘头那里吧。想到这里,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人家去会姘头,关你屁事!”
想到这里,他就装着像没看见一样,钩着头拉起架车子拼命就跑。民兵营长踉跄着迎上来,高喊一声:“赵怀远,这么深更半夜里你拉个架车子干啥去?还跑那么快,像做贼样的。你给我站住!”
听到这声喝叫,他顿时魂飞魄散,立即停下来颤抖着说:“啊……我娘病了,发高烧……”
“哎哟,怪不得呢!碰到我就像没看见的一样。那就赶快去公社卫生院看看去吧,路上要小心啊。别光只顾拉车,不抬头看路,要是绊载倒了,架车子来个大膏油,翻了车可不是玩的呀。”
听了这句话,他悬着的心猛掉下来,连气都没来及喘,拉起架子车就往前跑。生怕民兵营长跑过来揭开棉被,发现了他架车子上装的不是他娘,而是一头醉酒的黑猪。
他为此感到庆幸,一路上不住的窃喜,“今天的运气真好啊!”因为民营长对人特别狠,抓到谁的错就往死里整。就在前几天,他逮到孟庆余夜里赶着猪去偷卖,便立即五花大绑将孟庆余绑起来,游街批斗。批斗过后就把他的猪卖给了公社的食品站,并将卖猪的钱截留下来给大队刚办的小学校里买了桌椅、板凳。
他一口气跑到集镇西北角一个干涸的河沟里,近期的猪黑市就在这里。到跟前一看,他却吓傻了,只见到十几个持枪的民兵站在那里四面把守。“看来这个猪黑市又要强行取消了。”他在心里嘀咕这么一句,就掉头往回走。只听到一声大喝,“干啥的?你别走!”
他装听不见,拉起架车子跑得更快。
“你给我站住!听见没有?”
他吓得脸色煞白,魂不附体,两腿不住的发抖,但还是拼命往前跑,边跑边壮着胆回答:“我娘生病了,得赶紧去公社卫生院看病。”话没说完,就不顾一切地拉起架车子朝公社卫生院的方向猛跑。
“公社卫生院在西南角,这是西北角。老远看见你从西边过来,咋能走到这里?”
他没法回答,只顾低头拉车往前跑。
“站住,站住!”
“你给我站住!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呼呼啦啦拉枪栓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一迟疑,想停下来,可是转念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接着还跑。
一群民兵从后边追上来,边追边喝令,让他停下来。
随着几声令喝,后面的人追上来。他不顾一切只顾跑,倒霉的是前面碰到个上坡,速度慢下来。突然,他感到车袢绳往后猛一拽,架车子被追赶上来的人拽住。他倒退几步,差点没跌倒。紧接着他又往前猛一拉,只听咔嚓一声,车袢绳拉断了。他一头跌下去,顿时满脸鲜血直流。与此同时,只听见车上的棉被呼啦一下子被揭开,又听到嗖的一声,棉被就被甩到了旁边的河沟里。
犹如晴天一声霹雳,他顿时瘫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伴随着他的哭声,却是胜利者的一阵疯狂大笑,笑声中夹杂着侮辱、谩骂和嘲笑。
“哎呀呀,你这点子想得真鲜。”
“是啊,是啊,从古至今没听说过这么卖猪的。”
“哎呀,嗨!把老母猪当老娘装在架车子上卖黑市,这点子真让你想绝了啊。”
“真是的啊,今天我算是长见识了。”
“哎!不对呀,这猪咋不叫唤呢?是头死猪吧!嗯?”
“你把一头死猪拉到这里卖黑价钱,这是害人啊。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这显然是学电影上的日本人讲话。
“是呀,吃了你这死猪肉,是会中毒的。要是吃死了人,你的罪可就大了,那可是要蹲监坐牢的呀。”
他立即从地上跳起来辩解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死猪,是活猪。”
“什么,活猪?活猪咋能这么老实?”
“是……是……是我让它喝醉了,很快它就会醒过来的。”说着,他就照猪头上使劲猛拍一巴掌。黑猪哼唧一声,睁开眼,接着一阵乱踢乱蹬。要不是绑得紧,还真的会跑掉。
接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你这人真是太聪明了,真是聪明绝顶啊。”
“是的,猪都能让你给灌醉,舒舒服服的躺在架车子上享受你娘生病的待遇。真是千古没有的奇迹呀。”
“人们都说秃子能,秃子能,真的一点都不假。”
十几个人一起围上来,七嘴八舌,说着笑着,数叨着。
“你这人真能,不过你这聪明用错了地方。”
“你这样做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是给社会主义抹黑。”
“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
“你们都别再嚷嚷了,赶快给我把他绑起来,送到公社里让他好好学习去!”这时,头头发话了。
随着这一声令下,不容由分说,十几个人一起上来,五花大绑把他绑起来押送到公社大院里。
幸亏是夜里,一个人也没碰到,真是谢天谢地。要是碰到熟人,真是丢死人啊。他这么想着,进了公社大院,就被关进一间黑屋里进行政治学习,接受无产阶级的批判。这是公社一级对犯错误社员群众的一种惩罚手段。社员群众犯了法或者大错误,要交到县里去惩治。像他这样的情况够什么罪?谁也说不清。因此只能先关进学习室里进行学习改造,以便进行触及灵魂的思想革命和世界观的彻底改造。
黑屋里门窗紧闭,一股浓重的霉味夹杂着骚气、臭气,令人呕吐。他被押解的人猛一把搡进去,眼前顿时一片黢黑。他还没反应过来这里究竟是个啥地方,呼啦一下过来几个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他想看清这些人的面孔,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打他,可是屋里面太黑暗,怎么也辨认不出他们的脸面。他只看到拳脚乱闪,只听到一阵阵的教训、谩骂、侮辱声音灌满耳朵。他被绑得紧紧的,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被动的左摇右晃地躲避。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地狱里,眼前是一片张牙舞爪的魔鬼。突然嗖的一声,一根皮带照着他的脸上甩过来,他一偏头,皮带落在肩膀上,一阵火烧火燎样的疼痛,鲜血顿时湿透衣服。正在这时,头上又猛地挨了一拳,他眼里闪过无数的金星,一阵眩晕,立即倒下去……
他在学习班蹲了三天,滴水未进,还挨了好几顿毒打。直至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才被一个好心人偷偷放出来。因为这个人是他姥娘家那庄的一个远门老表,现在是红卫兵的头子,能和干部说上几句话。
不知是谁通知了家里,他娘哭喊着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就用他家那辆拉猪的架车子拉着他,没回家直接进了公社卫生院。没想到生病住院治疗的不是他娘,也不是灌醉了的那头大黑猪,而是他自己。真是太讽刺,太滑稽了!这场飞灾差一点要他去见阎王爷。
等他慢慢清醒过来,睁眼见到他娘正坐在床沿上抹眼泪。只见她满眼血丝,泪汪汪地望着他,眼巴巴地看着他痛苦的睁开双眼。见他清醒过来,他娘一阵惊喜,立即给他倒水喝。
他猛一抬头,叫一声“娘!咱家的猪呢?”
“你命都差点没了,还想那头猪干啥呀。猪被上面没收了。”他娘又抹把眼泪,接着说:“感谢上苍,他们没把你整死,这就要谢天谢地了。你别再想那头猪的事了,都是它害的,要不然你咋会遭这个罪?不过话说回来,也算你的命大。你饿了这几天没饿死,学习这几天也没学习。你这孩子真是命硬啊,躲兵灾没死,六0年没死,这次又躲过了这一劫……”
听着娘的唠叨,他一阵头晕目眩,又立即昏迷过去。
……那难熬的日子一天天终于熬过去,艰苦的困境也一天天终于挺过来。在艰难困苦中两个老人相继去世,他收养的一儿一女也慢慢长大。1981年,国家又把土地分给了农民单干。集市上的自由市场从此又开放了。这年春天他又买了两头猪仔,到了秋天个个长得膘肥体壮。他把一头猪赶到街上卖了个好价钱,给女儿置办了嫁妆,又将另头猪杀了办十几桌酒席。靠养猪,他很体面的办了女儿的婚事,请了女婿的回门。第二年,他又靠两头大黑猪给儿子娶了媳妇,婚礼也办得很排场。从此他感到日子渐渐红火起来。
现在她已70多岁了,但身体依然很硬棒,每年也还是要养头黑猪,但不是为了卖钱,单等过年时杀了送给亲戚朋友,以便让他们过年时都能吃上放心的黑毛土猪肉。
“孟老汉,喂猪呐?”
他正在回忆往事,被这一声喊叫惊醒。他连忙站起来,望着来人:“啊,啊,是的,是的。你是?”
“我是来你家买猪的,前些时我来过一次,你不记得了吗?当时你说等几天,等几天让猪再长长,多长几斤肉能多卖点钱。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猪肉价格也涨了好几块钱一斤。这会你该会舍得把猪卖给我了吧?”
孟老汉翻眼望那猪贩子一眼,抬起左腿将旱烟袋里的烟灰在鞋帮子上磕掉,说声:“不卖!”,说罢转身就走。他生怕自己顶不住高价的诱惑,把猪卖了,会遭到儿女们的抱怨,因此只得立即躲避。不过他心里还是一个劲地在盘算着:“这猪究竟是卖还是不卖?要是卖了又能得到多少钱?不要说,要是现在把猪卖了,肯定能换来一大把钞票。可是我这都泥土埋到脖颈子了,不为孩子们着想,自己要钱干啥呢?孩子们常年在外地打工,就盼着过年时回家来能吃上自己养的黑毛土猪肉,开开心心吃个团圆饭。”
那猪贩子非常扫兴,长叹一声,小声说:“真是个倔老头子,心还这么黑,这么高价格还不卖,还要坐等价格上涨。现在的人,真是的!没法说啊……”说着他就气呼呼走出孟老汉的家院。
孟老汉坐到堂屋里一把椅子上,望着那猪贩子离去,又点起旱烟袋抽起来。他四顾茫然,不禁感到一阵孤独与寂寞。孩子们都出去打工去了,自家承包的那十几亩土地被外地来的一个大农业专业户包了去。可是那个大专业户套了国家的补贴款,就让地在那里长荒草。他为此不免感到可惜,感到心疼,可是他老了,种不动地了,又有啥办法呢?现在他只有这么点养头猪的能力,还在为卖猪而纠结,心里还在不停地念叨:“这猪究竟是卖?还是不卖?”
2019.10.31于合肥“三一”斋。
李继领先生
【作者简介】李继领,自号三一居士。释意: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求真一贯。现为太平书院院长、著名现实主义作家、思想家。
责任编辑: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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