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庄后有一口老井,究竟多老,连我母亲也说不清,她93岁去世,如果她还在世的话,今年已经103岁啦。她在世的时候,我们周边的陈年旧事知道的很多,至于我们庄后的老井何时圈建的她也不知道。有的水井只是在砂礓层以上用砖头垒砌到井沿。而我们庄的这口井,从上到底都是用砖砌起来的,足有八九米深,井沿使用几块大条石垒砌的,微微向井口内突出一点,便于人们站立提水。
我母亲作为童养媳,11岁来到我们家,就知道吃这口井里的水,用这口井里的水浇菜园,况且这口井的浇灌范围有四、五亩之多。母亲曾经说过,她第一次见到这口井的时候,井砖上的青苔就已经很厚很厚了。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全庄的人都吃这口井的水,而这口井的水质很好,喝生水能感觉到淡淡的甜味,烧开水茶碱很少,煮稀饭绿豆开花快。因此全庄人都喜爱这口井,他是我们全庄人的生命之水。几乎每家每户都是一根扁担,一副(两只)木制水䈰,几家共用一个井绳。遇到雨季水浅的时候,可以直接用扁担钩子挂着水䈰从下面提水。但涮水䈰需要一定的技术。不然的话,要么涮不满,要么脱钩,因为第一次涮了半桶水,再涮第二次时,扁担通过扁担钩子用力摇晃水䈰,使䈰口向下才能灌满水。如果是扁担配一头的挑水钩子,灵动水䈰会灵活一些,如果是两头都是用挑水钩子的话,中间容易摇晃,涮起水䈰来就更难了,因此水䈰脱钩沉底的事会经常发生,那样捞起水䈰来就麻烦了。
捞水䈰是一项技术活。要有一把抓钩子,一个长柴绳或者牛撇绳。把绳一头拴在抓钩头上,然后挽两到三匮,使抓钩和长绳基本垂直。人在井沿上,手握长绳令动抓钩子,在井底探测水䈰的位置。要了解水䈰在井下是侧卧的,还是口朝上或者口朝下的。如果是涮满水落钩的,䈰口一般都会朝上,反之朝下,或者侧卧。要根据这几种情况选择抓挂水䈰的办法。䈰口向下就要试探着挂䈰搫,用力要匀,要防止再次脱落。慢慢把水䈰拎至水面,如果可以直接提上来就提,不能提就要再次用扁担钩子,或者井绳钩子挂着,拎上来。倘若,水䈰睡在井底可以试着采用挂䈰邦的方法,尽量使抓钩齿子满满的挂住䈰邦,那样保险性会大一些。如果是䈰口向下,就要设法把它刮侧身,或者口向上。那样再采用以上办法把水䈰捞上来。
捞水稍绝不是急性子的人干的事。你要小心翼翼的,令动水下的抓钩进行探索水䈰在井底的位置,凭着经验确定䈰口的方向,选择抓挂水䈰的部位。然后轻轻的向上提,丝毫都不敢快。当然了,捞上来了,心情是喜悦的。有时提到了水深的一半,甚至是露出了水面,结果又滑落了,就会有一种懊恼和失落感,即便是三九严寒也会大汗淋淋。有的人甚至会骂自己几句。有时顺了,几分钟就可以捞上来,不顺了会捞上半天,或者一天,遇到难捞的,你永远都捞不上来。像我们庄的那口老井,既是吃水井,又是浇菜园的井,只有等抽干水了的时候再想办法捞上来。如果单是吃水井的话,可能会永远沉在井下。
捞水䈰也有摘桃落李的时候,明明去捞自己家的水䈰,结果把别人家没捞上来的水䈰给捞上来了,而那时的心情,是哭笑不得,难以言表的。
人们为了避免水䈰落钩沉井,就使用井绳,因为井绳的钩子大都比扁担钩子大、深,不容易脱钩。而到了七十年代后期出现了带保险钩的井绳,那样水䈰就不会再脱钩沉井了。
解放前,我家租了地主一亩多菜园。那时翻地靠用开菜园专用的大铁锹,一锹一锹地刨起来,一抓钩一抓钩地把坷垃打碎。因为浇园用的是辘轳䈰。一边把水沟子放好,一边两人协力摇辘轳、倒水,一畦浇到头了,再浇另一畦。如此翻来覆去浇完为止。
母亲说过,我们庄的这口井解放前从来没浇干过。井底的泉眼很大,泉水很旺,传说顺着泉眼来过鸭子。但也没亲眼见过。至于顺着泉眼来鲶鱼、草鱼我在小时候倒是亲眼看见过。
到了六十年代,有了水车,就不再需要摇辘轳了。水车有花盘、齿轮、力轴、链条、铁皮錢、皮錢、水簸箕等组成。
依然是那口井,架上水车以后,老井发挥的作用更大、节省的劳力、时间更多、浇水的效率提高了很多倍。
那时老井周围的菜园都是生产队的,专门有开菜园的把式。有了刨地、刮畦、播种、除草、浇水、采收、卖菜或者分菜,都由生产队指派社员参加这些劳动。我父母亲老实勤快,参加菜园的劳动比较多。菜园里刨地和推水车是最重的活,当然给的工分也多。六四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母亲加班刨地,一夜竟能刨一揸子地(一般是宽三米,长十五至二十米)挣了两人一天的工分。
要说浇菜园应该使用驴马拉水车,至六十年代中后期,各生产队的牲口都很紧张,毛驴拉磨都忙不过来,别谈拉水车浇水啦,只好用人力推水车。而这项劳动一般都是选派年轻的姑娘、小伙,他们有力气,腿脚方便。一般是两组,换班轮歇,每组三到四人,每浇两三畦一换班。前面一个人用一根绳子系在水车棍上,另一头挽个绳套,套在人的肩上,有时为了防止勒肩,把绳套用毛巾或者破布裹起来。为了防止转晕,会用一只手扶在水车棍上。后面两三人则是用手推,或者是用肚子抵在水车棍上向前推。年轻人有朝气,说着、笑着、唱着、打着号子,步调一致,用力均匀,推起水车来,速度快,出水量大,浇得也快。特别是快要抽干水的时候,更是逗笑。水浅了,已经不能拉满水车的水桶子,水少,皮錢子带水少,或者根本就没带水的时候,年轻人更是有劲,索性跑起来。那空转的铁链子呼啦呼啦的刮着铁皮做的车水桶子,皮錢子噗嗤噗嗤的发出空转声,加之青年男女的欢声笑语,响彻菜园的上空,人们享受着抽干水的乐趣。就连开菜园的老把式也会放下手中的活,看着年轻人的笑脸,听着他们的笑声,也会绽开布满皱纹的脸。
自从使用水车以后,遇到旱天经常会出现撤干水的现象。也难怪,因为不知多少年没淘过这井啦。生产队决定淘井,加之人们渴望淘井会惊动龙王,或许会下雨。生产队指派了几位身强力壮的中年人,组成淘井队。没有找青年人,是因为怕他们受寒。于是,队里买了几斤老白干,谁下井可以喝二两御寒。先是放下一个抬筐,用三根长绳牢牢地拴住。让下井的人站在抬筐里慢慢送到井下。井下的人穿着雨衣,戴上安全帽,打着赤脚。那时农村没有深靴子,即便有也会灌水的,因为这个井的泉眼很旺,停下一会就会泉很多的水,即便是旱天,因为淤塞依然泉得很快。因此,在下面淘的同时,上面的车水机依然有人推动,把泉上来的水随时撤出来。而这时几位负责提筐的人,则伏在井沿上。一是怕水车的横棍碰头,二是随时准备把淘满的筐提上来。井下的人,先是把落入井底的,棍棒子、砖头子等比较大一点的东西装在筐里,提上来。然后抬筐换水䈰,把井下的稀泥,用铜盆或者铁锨倒进水䈰里提上来。足足下淘了一米多深,多年的积淤挖上来了,泉水更加旺盛了,上面的水车已经不能停了,水即将过膝了,下面的人也受不了啦,这才把拴着长绳的抬筐松下去,让井下的人站在抬筐里,上面的人齐力把他提上来。井淘好了,望着旺盛的泉水越涨越高,淘井的人们露出会意的笑容。
至1968年,生产队为了方便社员吃菜,把大部分菜园分给了社员,每人能分两米宽,十多米长,两畦地左右。那时三姐还没有出嫁,我家四口人,分得八畦子菜地,即便到现在还是我家种着。
当时生产队浇园都没有牲口,何况社员呢。那么多的菜园就这一口水井,要想浇菜就必须先得到水车。因此就出现了起早贪黑抢占水车的现象。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浇菜大都是后半夜。而那时不单是浇我们家的,还要帮助我大叔家浇。那时我大叔家住在后庄,叔叔和婶婶要照顾四个儿女,大的不足十岁,小的不满周岁,确也不方便,因此都是我家帮他家浇。我家的菜地在老井东北,而大叔家的在老井西南。俩家的菜地离井都有五六十米远,这中间讲究的人家,不留倒口子,不讲究的,留倒道口子,我们还要一个一个的先把口子堵上,这样浇起来就更费劲。因为远,光润水沟子每家都要十五到二十分钟,等于浇三、五畦地的时间。每次浇水都要需要三四个小时。赶着天旱用时更长。而每次都是父亲或母亲在前面拉,我和三姐在后面推。父母亲则留下一个看水,一看每畦菜浇到头没有,二看水沟子有没有跑水的地方。浇好一家就休息一会儿,一是歇歇,二是能让井多泉点水,推水车也轻巧。秋季的菜一般五六天浇一次就可以啦。而夏季的菜则要两三天浇一次,若是种的黄瓜,挂果以后每天都要浇。到了盛产期有时一天可以浇两次。当然了,大叔家种的都是比较省水的菜。不然,我们会累的更惨。
至1970 年我们生产队的牲口逐渐多了起来,犁地打场可以有四具牲口,且有骡马。浇菜园也有毛驴啦,再也不要社员推水车了。但是全庄人依然要吃这口井的水。到了中午、下午放工以后,大都挑着水桶(䈰)去舀水。水车的水簸箕下有用石头盖起的一个人或驴拉水车的走道,再向下是一个水槽,两边都是大石块,一般是供人们洗衣服的地方。人们舀吃水就得在水槽的上源,而水里有毛驴经过踏起的尘土,水下沉着点点驴粪沫,时起时伏,时而旋转,一不小心就会跑到水瓢里。那时的人们那顾得这些,争着抢着去舀。要等着回家抓紧做饭,洗衣服,别耽误了下午上工,晚上的事情。由于担水的人多,水车撤出来得水几乎被舀完,而浇菜的水在水沟里基本断流。那管理菜园,负责浇水的园把式,站在那里,拉着脸,满心的不高兴而又不能说,再者人家舀吃水你又咋能不让呢。那年代、那境况,现在想来都还让人哭笑不得。
现在我们庄几乎家家都打有深井,或使用电机打水,或是用压水机,而再也没人吃那老井的水啦。水依然好吃,但为了省力、卫生再也没有谁去那里挑水吃啦。偶尔有浇菜园的使用几次。井上的水车早已无影无踪,也不知被谁当废铁卖了,而那老井上的条石还在,井砖上的青苔更厚啦。为了安全起见,有人使用旧门板盖住了井口,防止孩童和其他动物跌入井里。井砖缝里长出的杂草透过门板的缝隙伸出了井沿,随风摇摆,好像述说着老井的故事。
杨天亮先生
【诗人简介】杨天亮,安徽省优秀教师,淮北市优秀共产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安徽省诗词学会理事,淮北市诗词学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酷爱旅行、诗词学习与创作,参加多部诗集与诗刊的编辑创作,入选诗词一百多首。个人出版诗集十部。
责任编辑:孙克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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