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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年那月 系列十三(陈仁德 著)

    时间:2019-04-08 15:18:50  来源:中国国风网  作者:陈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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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浪迹江南

    1向往江南已久

    我少年时就从乾隆下江南的故事里知道了江南美景,后来又陆续读过一些描写江南的文本,不禁对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江南心向往之。父亲年轻时曾经游历江南山水,他常向我们讲述江南风光。父亲还讲过祖父德甫公的一件轶事。祖父某年曾在长江轮船上邂逅一外地旅客,旅途无事,便海阔天空谈古论今。那旅客忽然问我祖父去过上海否?祖父说未曾去过,那人竟击案叹息:“一个中国人没有去过上海,你这一辈子算完了。”那人随即口若悬河地讲述上海的繁华美丽,给祖父留下极深印象。父亲多次讲述这个故事,使我心中暗暗萌生了今生一定要去上海的念头。我又联想到唐朝李白在谈到仗剑去蜀畅游云梦时曾说过,是因为“见乡人相如大夸云梦之事,云梦有七泽,遂来观焉。”我每次读到李白这段话,也亟思效法前贤“遂来观焉”。只是那时自身经济条件太差,衣食维艰,哪有钱财下江南。

    在显周遭遇成适隽,我久藏于心的愿望在无意中被他一次次激活。这家伙经常向我吹嘘文革串联时他去上海等地的经历,得意洋洋,沾沾自喜。他谈到某某城市,便会对我不无炫耀地说:“这些地方……嘿嘿,我都去过。”每每让我心中有淡淡的自卑,我便打定主意,一定得去上海,下江南。

    要实现这一愿望谈何容易,首先要准备足够的资金,其次要有充分的时间。这两者于我都非常困难。当时我的月工资只有26元,除去吃穿用所剩无几,而远走江南,车船吃住等费用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就算我有了足够的钱,也没有时间外出,江南万里,景点多多,十天半月都走不完,哪有那么长的假期呢?

    但是我既然打定主意要去,就一定要做到。我开始在心里慢慢谋划,怎样解决种种难题。

    这时有一个好消息传来,我的中学同学、挚友傅国洪以当时最吃香的工农兵学员的身份从万县永平机械厂推荐至杭州船舶工业学校读书(该校1997年并入浙江工业大学),我如果到杭州可以住他那里,省去很多费用。我去信与傅国洪联系后,这位老朋友回信积极支持我,使我坚定了信心。

    1974年夏,傅国洪从杭州回老家忠县奔母丧,我与他一起商定了出游计划,决定在他新学期开学前与他同赴杭州,并游历沿途各地。随即我开始了各方面的准备工作。

    我给在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壤塘森工局做工人的家兄储德去信,请他支持。不久就收到他寄来30元钱。30元钱那时相当于三个月的伙食费,这一下就让我心中的压力减轻许多。储德兄同时还把他非常珍爱的一部上海牌202型折合式照相机寄给了我,好让我一路拍照。相机是贵重物品,不方便邮寄,储德兄一定动了一番脑筋,才把相机放进一个硕大的铝饭盒,周围塞满棉布,精心包装后再寄到显周。我拿到储德兄寄来的30元钱和相机,心里高兴极了。

    傅国洪的暑假快要结束,离出游的时间越来越近,我这才着手谋划请假。连续多天,我都装得像个病夫,成天唉声叹气萎靡不振,老是喊脑袋疼痛眩晕,也不顾形象如何,把一张大手巾包在额头上。经过潘经理同意,我到拔山区医院做检查。医院桑茂福医生详细询问我的病情,我反正说头眩晕厉害,站立不稳,希望到县城进一步检查。他犹豫片刻,给我开了病情诊断书:“脑血管功能障碍待查,建议转忠县医院诊断治疗。”这正中下怀。

    我拿着诊断书向潘经理请假进城,潘经理也同意了,有医院诊断书,他也不好说什么。(后来桑茂福医生调进县医院,几十年间,我常在城里见到他,每次远远看见他,就想起我“脑血管功能障碍待查”的往事,只是他却并不认识我,更不知道当年曾在无意中帮了我的忙。)

    我立即到拔山乘车进城,在县医院找父亲的一个好友顺利地开到了一张病情诊断书:“脑血管功能障碍,建议病休一月。”这差不多大功告成了。

    我又赶回显周,头上依然包着手巾,手持县医院的诊断书向潘经理请假。那时县里的诊断书是很有分量的,一般说来没有人敢抵制,于是我就请到了一月的长假,足够远游江南了。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出门如果没有工作单位的证明是无法走路的,所谓证明就是路条,没有证明就连旅馆都无法登记,将一律作为流窜犯处理。我得去公社搞一张证明。于是我在一张16开的便笺上写了进城治病的事,正文大约只有三行字,在正文后面大半页的底部,我写上了公社的名称和年月日,拿到公社去盖章。我的理由是,即使是进城,也要有个证明保险些。记得那天杜文书不在家,是公社会计莫及坤暂时代行文书工作,他很痛快地盖上了“忠县显周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大红鲜章。

    我把盖着公社印章的便笺上面正文部分裁去,下面还有半页空白,再在空白处写上“兹有显周供销社职工陈仁德同志前往浙江新安江水电站探望叔祖陈珣,特此证明”云云,就拥有了一张合法的证明,可以无忧无虑地出门了。为什么写探望叔祖陈珣,因为我从父亲那里听说过,有一个叫陈珣的叔祖在新安江水电站做技术工作。

    我还考虑到了另外的细节。一是,我既然是进城治病,一月后回到显周不能没有一点医疗费,因此我请父亲在我外出后,每过几天就去医院用我的名字开一些药品,保存好医疗发票。二是,在我离开的一月内,我要礼节性地给潘经理去信汇报自己的病情,为此,我预先写好三封信谈自己的病情,落好日期,写好信封,大致每过七天,父亲就依次去邮局投出一封信。这样我就全然没有后顾之忧了。

    在县城好不容易买到一卷上海牌120胶卷,价1.84元,小心翼翼安进相机,相机可以拍摄12开和16开两种,我设置成16开,为的是多四张照片。那时胶卷非常紧张,商店和相馆里基本上缺货,偶尔能够买到天津牌胶卷,但质量很差,图像布满霉点模糊不清。我想马上就要外出了,到外面总能买到胶卷的。我们少年时心中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幻想,认为外面肯定什么都比忠县好,东西也好买些。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至此,我的准备工作全面就绪。

     

    2穿越雄奇大三峡

    1974年8月5日凌晨,向往已久的江南之行终于开始了。

    前一天晚上傅国洪就住在我家,为的是便于同行。还在半夜里,母亲就起床生火为我们准备早饭。饭后父亲送我们到江边码头乘船,这时才凌晨四点多,天地还在沉睡之中,街头的路灯一片昏暗,但我的心却异常兴奋。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怎么不兴奋呢。要知道,生活在小城里的人要想看外面的世界是多么难啊,绝大多数人从生到死都没有出过县界。我最远只到过成都,就已经令许多人羡慕不已。跟其他家庭不同的是,我的父母一直支持和鼓励我去看外面的世界,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不务正业。父亲反复叮嘱我旅途中应该注意些什么,他知道我缺少经验,总担心我出事。这一点在我多年后自己也喜欢反复叮嘱儿子时才深刻体会到了。在父亲心中,儿子是最痛的心尖尖肉。

    5:30分,轮船鸣笛启程,我挥手向父亲告别,向家乡告别。在一片淡淡的薄雾中,轮船腾起雪白的浪花缓缓驶离了港口,忠县城在夜色中渐渐隐去,四面一片黑暗,只听见轮机发出的阵阵轰鸣声和卷起的波涛声。这是一艘地方经营的往返于忠县和万县市(现万州区)之间的小船,船上设备很差,统舱里排着一条条的窄窄的木凳,乘客们泥偶似的并排坐在硬硬的木凳上,舱顶挂着一个小灯泡,光线微弱昏暗,几步之外就一片模糊。但是这些对于我已经是很难得的享受了。

    轮船在路过石柱县西沱镇时停靠了很久,我们下午2点才到达相距约100公里的万县市,这是我们的第一站。傅国洪要回万县永平机械厂去处理一些事,我们也要在那里换乘大轮船去武汉。

    在万县,我们拜访了孙表婶涂晓雪(表叔孙云启的夫人),她新婚不久,刚去山西大同表叔孙云启那里探亲回来,落落大方,贤惠热情且十分健谈。她得知我们要去武汉,托我们给一个叫唐厚云的武汉朋友带封信去,其实是介绍我们去那里借宿,好省了住旅馆。

    第二天清早去杨家街口排队买船票,等到8点后才买到了。东方红38号客轮,五等舱,到武汉票价14.20元。在此前的所有岁月中,我们也曾经多次乘船在忠县与重庆之间往返,每次都是五等舱,从来没有想过坐四等舱,那太奢侈了,每次在船上看到那些坐四等舱的人,觉得好气派呀。

    港务局宣布,一,精神病患者不得乘船;二,遣送人员不得乘船;三,不得携带藤椅书架等竹器乘船。原因是本次航船有外宾乘坐。为此,轮船还专门消毒一次。那时外宾像外星人一样稀奇,我想我这次可以开眼界了。

    下午6点,我们登上了东方红38号轮,回望夕阳照耀下的江城万县,想象着向往已久的江南风光不几天就会出现在眼前了,心里很是激动。

    8月7日早上8点,轮船经过白帝城,我抬头仰望,白帝城在左岸的一座高山顶上,虽然叫白帝城,其实只是一座庙宇,红墙碧瓦掩映在绿树丛中。这时轮船甲板上挤满了乘客,都在争睹白帝城风采。一位客人不由自主地凭栏轻轻吟诵起了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轮船只有很短暂的一刻就经过了白帝城,继而如同离弦之箭,驶入有天险之称的瞿塘峡。

    长江从上游奔腾而来,在白帝城前水势极为壮阔,加上北边的支流瀼溪在这里注入长江,江面更为宽广,可是一经过白帝城,浩浩荡荡的江水就忽然被夔门挡住了,只留下很窄的一道瞿塘峡,于是江水拥挤在窄窄的峡谷里,如同万马奔腾般卷起滔滔巨浪,轰然有声。轮船进入峡谷后,只听见两岸之间回荡着哗哗的波涛声,船头的汽笛像助兴似的也一起拉响,一时如同雷鸣。使人想起杜甫的诗句“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

    瞿塘峡两岸绝壁如削,高与天齐,尤以北岸赤甲山最为高峻。在我此前的生涯中,从来未曾见过如此雄奇的山水,我被彻底震惊了。我赶紧举起储德兄给我的那架相机,对准峡谷两岸的山峰,但是,甲板上到处都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已经没有相机取景的馀地。我向几位游客求情,请他们挪开一下,那怕就一会儿,他们大多根本不理睬我,只管仰着头看风景,有个男子回头莫名其妙地白了我一眼,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忽然明白,在此时提出这种要求是多么无礼。

    大约40分钟后,轮船驶出瞿塘峡,不一会,迎面又驶入巫峡。巫峡奇峰异石交错林立,千变万化目不暇接。但见白云缭绕薄雾似纱,重重叠叠的山峰像在天上,《声律启蒙》里写的“巫山雨洗嵯峨十二危峰”在南北两岸依次出现。当神女峰出现时,满船游客全部惊呼起来。神女峰亭亭玉立于群峰之巅,巍峨雄奇,壮丽无比。我的心情一下激动得无法用语言表达,仿佛魂魄都被勾走了。(此后四十年,我无数次经过神女峰,已完全没有了当时的感觉。)巫峡连绵几十公里,一峰更比一峰奇,无处不是美景,我一直仰着头睁大眼睛观赏,一会看左边,一会看右边,时而看前头,时而看后头,生怕看掉了一点,直到看得脖子发酸。

    轮船进入西陵峡时,我已经有些倦意,但仍然倚栏观赏。西陵峡是三峡中最长的峡,险峰连绵起伏,河面狭窄多滩,轮船在波浪中飞流而下,仿佛腾云驾雾。其中的兵书宝剑峡牛肝马肺峡最为壮观。

    那时的峡江里还有许多帆船,头上包着白帕子的船工们赤裸着上身驾着帆船出没在惊涛骇浪之间,猛吼着气势雄浑的川江号子,粗犷而豪迈,仿佛力量与勇猛的化身,在雄奇山水的大背景下,有一种原始古朴的壮美。我想这一场景与1200年前李白过三峡时应该没有多大变化,我看到的就是李白当年看到的。可惜此后不久,长江里的机动船渐渐取代了帆船,后来再游三峡,帆船就永远绝迹了,完全没有了当初那种感觉。再后来,三峡水库将峡江里的风景淹掉一半,别是一番天地,索然无味了。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西陵峡之后,江面忽然开阔,峥嵘奇崛的群山万壑转眼之间已经无影无踪,代之而出的是一望无涯的平原。我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宽阔的江面和平原,这才知道我生活的那片小天地视野是多么狭窄。轮船越往下走,江面越宽阔,凭栏远眺,江天渺渺,漫无边际,仿佛四面都是一样开阔。轮船经过枝城长江大桥,这是我见到的第一座长江大桥。经过沙市后,暮色开始降临,一轮孤月高挂天上,月光倒映在江面上,忽明忽灭,闪闪烁烁。江上的波涛不像在三峡里那么奔腾激越,只听得见浪花轻轻拍打的声音,温柔而幽静。

     

    3】走遍武汉三镇

    8月8日上午10:30,轮船到达武汉。停靠完毕,船上工作人员先让那位外宾下船,所谓外宾看样子其实是个中国人,可能是个华侨吧,我看见他腆着大肚子慢吞吞地走下跳板,工作人员恭立在旁护送他。等他下船后,其余乘客才可以下船。

    武汉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从远处看完全不同于重庆。此前我所见过的最大的城市就是重庆,重庆是建在山上的城市,整座城市的楼房依山而建,重重叠叠立体呈现,而武汉是建在平原上的城市,整个城市“平铺直叙”,缺少重庆那样的高低错落。这恰恰说明我的见识是多么贫乏,多么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

    汉口临江的大街是沿江大道,与沿江大道垂直相接的若干条街道平行排列,像一把梳子,如江汉路、南京路、青岛路等。在万县时孙表婶托我们给青岛路8号唐厚云送信,那里离码头很近,我们很快就找了。那是一座老式德国风格的楼房,据说曾经是德国大使馆所在。唐厚云先生见到孙表婶的信,对我们很热情,给我们安排了房间。我们吃了午饭,就迫不及待出去游览市容。虽然很疲倦,但是游兴极高,一口气走了中山大道、解放大道两条主要街道。这两条大道与沿江大道大致平行排列,呈东西走向,无数南北走向的街道与这三条大道交织成纵横交错的一张大网,这便是汉口的基本风貌。

    我们游览了中山公园,这是父亲曾经多次说起过的地方。去了人民商场、观赏了体育馆、展览馆等,又到了著名的武汉长江大桥,这是中国第一座长江大桥,是在中苏友好时代由苏联专家设计的,人民币的某一张就是以武汉长江大桥作为图案。武昌桥头立有一座大桥纪念碑,至今记得碑文中有“……长桥如画,楚天凝碧。爰为之记,以志永久。”

    武汉在我眼中比重庆更繁华,但是城市秩序比较差,市内的公共汽车和电车和重庆一样拥挤,车开动时门上都吊着人。此时全国批林批孔评法批儒正如火如荼,派性又一次被煽动起来,武汉的大街小巷都可见派性间互相攻击的标语大字报,当然,两派都会一致“紧跟毛主席的战略部署” 批林批孔评法批儒。在最繁华的解放大道上,一幢高楼用整整一面墙画着巨幅的秦始皇画像,秦始皇冠冕堂皇器宇轩昂按剑而立,在他身后,是那些被捆成一串即将被坑杀的儒生,儒生们在秦始皇高大伟岸身躯的反衬下,一个个灰头土脸猥琐不堪,正低着头走向死亡,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曾龙的话“秦始皇已经被追认为共产党员了。

    当时我们都年轻,精力充沛,从青岛路8号开始的所有游览全部是步行,没乘一次车。这一来是便于观赏,二来也可以省钱。我们尽量不花或者少花钱,宁愿吃苦,也要省钱买胶卷照相,好留下永远的纪念。但是我们在武汉竟然没有发现一家商店或者相馆有胶卷出售,偌大一个武汉,也买不到胶卷。武汉有火城之称,此时正是农历七月,赤日炎炎似火烧,顶着烈日奔走至少三十里吧,渴得要命,见路边有一个卖凉茶的,挂牌“一分钱两杯”,便上前一人喝了一杯。给钱时老板却要收两分,我们指着牌上的“一分钱两杯”给他讲道理,他拍着脑袋恍然大悟,原来他这里从来都是一人单独喝,没有两人一起喝的。我们都笑了。

    由于时间宝贵而紧张,我们要尽可能走更多的地方,虽然已经疲惫不堪,我们还要去武昌红钢城看望七叔。红钢城很远,这下我们只能赶公共车了。所谓红钢城其实就是武汉钢铁公司所在地,七叔是武汉钢铁公司电装公司的副总工程师。我们家族从来重亲情,到了任何地方,只要有家族中的人在那里,就一定得去看望。花了很多时间问路,总算在天黑时找到了七叔家。在一幢高楼面前,我一眼就认出七年前跟随七叔回老家忠县来过的堂弟陈明,他正坐在竹椅上乘凉。七叔有一女二子,陈清、陈杨、陈明,陈明最小。七年前陈明回忠县是1967年七八月,那时我15岁,陈明10岁左右吧,我们每天在一起玩,一起下长江游泳,很快乐。我叫了一声陈明,他抬头也认出了我,立即起身把我迎进楼上的房间。

    七叔在我的印象中是陈家长辈中最有才华也最有钱的人,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有一件价值400元的中山服。400元那时是一笔很吓人的巨款,差不多是我一年半工资的总和。七叔家确实不错,三间房外加厨房浴室厕所,室内设置华丽,各种镜柜、电扇、日光灯、收音机、留声机、自行车等一应俱全。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即使在大城市,像七叔这样的家庭也不是很多。

    不巧的是,七叔到武汉大学参加什么活动去了,要星期六才回来,而按照我们的行程,星期六我已经前往南京,未免怅然。

    我见到了从没见过的七婶和堂妹陈清,都很热情,陈清还很健谈。正拉家常时,入籍在这里的忠县人龙少荣和刚从忠县赶来探亲的龙少荣的妹妹偶然来串门,意外相逢,就一起谈些家乡话。

    我堂姐陈惠德(大伯家之女)就住在附近,七婶带着我前去探望。惠德姐一人在家,姐夫上夜班去了。惠德姐忽然见到我们,颇感意外,对我们千里迢迢去看望他甚为感动。她曾经和傅国洪同时插队甘井公社,彼此早就相识,傅国洪和他谈起甘井公社往事,滔滔不绝。惠德姐是在农村没有出路才通过七叔做媒被迫嫁给这里一个工人的,岂料到了这里还是被赶到农村插队,又过了很多年才进厂做工人。他和姐夫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听七婶说,夫妻经常吵架。(惠德姐生下两个小孩后姐夫病逝,从此寡居至今,已年近70了。)

    告辞惠德姐后仍回七叔家。

    次日晨离开七叔家,七婶见我们在酷暑中奔走,给我们每人送了一顶草帽。我们乘车到了武昌,再徒步到东湖口乘小木船到东湖风景区。

     

    4】感受东湖的美丽

    以前游览过四川新都桂湖,那是我游过的惟一叫做湖的风景区,桂湖是明朝状元杨升庵的私家花园,小巧玲珑饶有韵致,我以为算得上很有魅力的。可是,当浩渺无边的东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桂湖根本就没有资格叫湖,充其量也就是个池塘而已,和东湖相比,大约只是沧海一粟。

    东湖湖面面积33平方公里,加上沿湖陆地风景区,面积达80余平方公里,湖岸曲折,港汊交错,沿湖碧树成行芳草如茵繁花似锦,点缀着些精巧别致的亭台楼阁水榭曲廊,往来游人络绎不绝。一道绿色长堤横跨湖面,仿佛伸入遥远的天际。水天相交之处,是隐约可见的连绵起伏的山峦,一道道优美的曲线就像浮动在水面。烟波浩渺的湖面,是三三两两的游船,如同叶片轻轻飘动着。近岸的浅水边,是天然游泳场,身着泳衣的男女逐浪去来,悠然自得。

    我们坐在湖畔的长廊里,极目远望,陶醉其中。

    这时我想起了家中父母,离开这几天,我天天想着他们,他们也一定挂念着我,现在应该给他们写封信了,于是我倚着画廊给父母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详细讲述了沿途的所见所闻。写信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我几天不见父母就必须写信,否则会心神不安。

    在忠县偶尔见过一张某人在东湖的照片,那是一座石刻的大象,大约一米五高,象鼻子向上高高卷起,露出象牙,旁边是一棵棕树,棕叶散开像剑一样刺向天空。看到照片时就想,要是我能够到这里也照张相多好啊。没想到今天还真到东湖了,于是就去寻找这座石象,居然很快就在湖边找到了,心里好激动!赶紧就攀着石象照相留念。

    东湖边有一个“长天楼”,门前招牌上写着“武昌鱼,一元一条”。早就知道毛泽东“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见到武昌鱼招牌,不禁为之流涎,但掂量了一下,一元一条还是太贵了,舍不得吃,暗暗咽下口水离去。

    经过文革浩劫,东湖边上原有的一些古代遗存已经荡然无存,比如著名的屈原像,已经没有了踪影,未免留下遗憾。不过那时全国何处不是如此呢?

    在经过东湖边一片茂密的树林时,林子里忽然走出一个年轻的军人,表情非常严肃地叫我们站住。他指着我手里的相机,问:“这是什么望远镜?”命令我交出去。我哪敢。他就说:“这里是军事要地,不准拍照。”我说:“没有拍照啊。”他不信,要我打开相机给他看胶卷里面拍的是什么。这可吓坏我了,打开相机胶卷不是全部曝光了吗?他坚持要打开检查。我和傅国洪一起给他说好话,他也许看我们不像刺探军情的人,犹豫了一阵,终于放我们走了。

    这个偶然的插曲,有惊无险,但还是让我们后怕了很久。

    下午,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东湖回到汉口,经过码头时顺便买好了第二天去南京的船票。

    我认定今生不会再有机会到武汉,买好船票又和傅国洪漫游武汉市容,心里有一种永别的感觉。我陷在显周那个山沟里,这次能够外出已经是非常偶然,哪里还敢奢望第二次。

    晚上还是住唐厚云先生家。武汉有火炉之称,我对同样有火城之称的重庆比较熟悉,重庆的夏天炎热得令人生畏,但是,武汉似乎一点不亚于重庆,那时还没有听说过空调,连电扇都是奢侈品,无论多热都只有硬忍着。我睡到半夜还热得流汗。凑成“踏莎行.游武汉东湖”一首:

    拂柳风轻,绕桥水淡,小舟放棹瑶池畔。东湖景色四方无,长堤碧树连霄汉。

    品名花间,观鱼曲岸,遥闻白鹭声声唤。廿年难写此时情,明朝别去两分散。

    所谓“东湖景色四方无”,其实并非四方无,只是我从未见过而已,初学作词,何其稚嫩。

    8月10日早上8点,我们乘坐的东方红9号轮离开了武汉,眼望着渐渐消失的武汉,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情。我心里明白,此次武汉之行,恐怕是人生惟一的一次。虽然停留不到两天,可是印象却很深刻。今日一别,恐今生难再逢也,不免令人伤感。我怀着无限留念的心情向武汉告别,深恨时间紧迫,不能尽兴游玩,连七叔也没见到。又恨武汉虽繁华,可是胶卷也买不到,令人为照不好像而感到遗憾。不知不觉,奔腾向前的东方红9号轮早已把武汉抛得老远老远,根本望不到了。啊,亲爱的武汉,再见了!

    以上这段文字是当天在轮船上写的日记,一字不动抄录在这里,以见当时之真实。后来的人们如果看到这里,可能会很不理解甚至讪笑我,怎么到武汉去一次比登天还难,居然为之欣喜若狂情不能已,在今天看来,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事情。但是,当时就是那么一个时代,中国人就有那么可怜。中国人的生存状况到了最低点,连最起码的温饱都顾不上,哪里还敢奢望外出旅游。像我这样敢于冒险远游的人毕竟很少。

    长江上游的轮船都是东方红30多号,武汉的轮船都是东方红10号之内的,以前听说过,武汉下面的轮船比重庆的轮船大得多,现在登上了东方红9号,才真正领教了,武汉的船简直可以把重庆的船吞到肚子里去。我们先把轮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走了一遭,才凭栏远望江景。长江此时已更为壮阔,两岸很难看到山,都是水天相连浩浩荡荡。

    下午2点,轮船停靠黄石市,停靠时间很短,我飞快地跑上岸,上岸后好像还越过一道河堤才进入市区。我在临江的街上快速行进,感觉黄石街道宽阔,绿树成行,很不错的。路过商店,立即打听有没有胶卷,竟然都没有。害怕误了船,又赶快跑回船上。心想,也算到过黄石了。

    傍晚,轮船停靠九江,在夜色中,我照样飞快去临江的街上跑了一趟。九江的商店里满是景德镇瓷器,琳琅满目,还有庐山的图画,美不胜收。心想,也算到过九江了。

     

    5】南京城,玄武湖

    到8月11日,我们已经依次经过四川、湖北、湖南、安徽、江西、江苏六个省。下午5点,轮船抵达江苏省会南京。

    我们在码头客运室寄存了行李,便迫不及待游览市容。

    南京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整座城市街道宽阔平坦绿树成荫,宛如花园。时值盛夏,沿街那些高大粗壮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密集的枝叶在空中交叉,把天空差不多都遮了起来,漫步在人行道上,仿佛穿行在长长的绿色隧道里,感觉不到灼热阳光的烤炙。南京没有武汉那么多高楼,但是却十分整洁优雅,能够使人的心立即平静下来。南京人很文静,不像武汉和重庆人那么火爆燥辣,动辄恶语相向甚至挥拳相向。南京的交通秩序也好,看不到一个爬车吊车的。

    从码头出发的地方街心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花园,我们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好久,看到眼前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圆形花园,那一瞬间我差不多产生了错觉,对傅国洪说:“怎么,我们又走回原地了?不会吧?一直没有转弯啊。”原来我们已经从码头走到了新街口,这里的街心花园是完全一样的,并非我们走回了原地。

    意外发现满街都是评判许世友的大字报,火药味很浓。更意外的是,我们在饭馆吃饭时,总有许多男女围着桌子乞讨,长者不过二十,幼者仅五六岁,其中还有人提着饭盒,把乞讨的残汤剩水带回家去。看他们都是城市打扮,行为举止都很斯文,三三两两的还相互照应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禁不住问一个姑娘家住哪里,她说住在石头城。这石头城可是诗词中常见的一个美丽的地方,何以竟成了乞丐之地呢?再问为何要出来乞讨,她说,父母都被下放了,养不活他们,只好让她们乞讨。唉,也真可怜。这是我见过的惟一的城市小孩成群结队在本城乞讨的现象,我想一定是偶然的,或者就跟大字报所评判的事情有关。

    不知不觉天黑了,我们才乘公车回到码头。在来南京的船上我就和傅国洪商量过,此时正是盛暑天气,我们用不着去花钱住旅馆,就在江边的候船室歇息就行了。候船室里照例有旅客候船坐的长椅,晚上就睡在长椅上,既凉爽,又不花钱,还很潇洒,而且,候船室里还免费供应开水,何乐而不为。

    我们选择了南京轮船公司的候船室。从墙壁上的图表可知,这家公司是经营南京附近的短途客运,比如到扬州、瓜洲等地。较之长江航运公司,档次上要低一些。候船室里满是操着吴侬软语的携着行囊候船的旅客,但真在此过夜的却不多,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栖身的长椅,用旅行包做枕头,二人抵足而眠。这是人生第一次如此狼狈,也是第一次如此浪漫,江风习习,涛声隐隐,比起住在旅馆里还更有诗意呢。

    第二天去了玄武湖,在路上竟然意外买到了三个胶卷,注明“改装胶卷”,每个只要0.90元,真是大喜过望。这下可以放心照相了。

    玄武湖没有东湖那么浩渺,却更清秀,天更清,水更绿。玄武湖方圆近五里,在水面上分布着五个小岛,每个岛之间都有堤桥相连,湖光山色中是高低错落的楼台亭阁,宛如图画。光听五个小岛的名字就非常美丽,曰环洲、樱洲、菱洲、梁洲、翠洲。环洲碧波拍浪细柳依依,微风拂来,宛如烟云舒卷,有“环洲烟柳”之称。樱洲在环洲怀抱之中遍植樱花,早春花开,繁花似锦,有“樱洲花海” 之称。菱洲东濒临钟山,相映钟山云霞,有“菱洲山岚”之称。梁洲遍种菊花,有“梁洲秋菊”之称。翠洲长堤卧波,绿带缭绕。苍松翠柏嫩柳淡竹错列其中,有“翠洲云树”之称。

    南京市动物园就在玄武湖内的菱州上,里面有许多珍奇的动物。我在这里见到了以前在图画上见过的“神仙鱼”,一种一两寸长,身扁而高,尾鳍形如燕尾的鱼。如今见到比这种鱼还神奇的鱼也是小菜一碟,可是当时却很欣喜。

    站在湖畔往四面看,无处不是风景,相机随便乱拍都是好镜头,可是那时谁舍得浪费胶卷,要反复选择角度后才非常慎重地按下快门。总共在玄武湖照了8张照片,也算破纪录了。傅国洪在为我拍照时,将旁边的一位年轻姑娘也摄入镜头。那姑娘仿佛有所察觉,立即低下了头,照片出来后犹如初恋般羞涩。

    匆匆游了玄武湖,又赶往中山陵。从买来的市区地图上看,玄武湖离中山陵不远,中间要经过孝陵卫,为了看沿途风景,我们便徒步走去,以为走不了多久,谁知竟走了两个多小时。在穿过一片黑沉沉的松林时竟迷路了,在林子里不辨东南西北。环顾左右,完全没有人影。我们凭感觉乱走,前方忽然蹿出一条硕大威猛全身长着棕红色皮毛的狼犬仰起头向着我们汪汪直叫,吓了我们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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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仁德先生

         【诗人简介】陈仁德,重庆市忠县人,老知青,四川大学毕业,喜欢诗词,有作品数千首,著述十余种,持社社员、中镇诗社社员、重庆市文史书画研究会副会长,诗词研究院院长、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理事、香港诗词学会顾问。

     

     

           责任编辑:王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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