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系列八（陈仁德 著）

【5】走在坎坎坷坷的栈道上

瞿塘峡又叫夔峡，是三峡第一峡，峡口两岸分别是壁立千仞的赤甲山和白盐山，两山对峙，如双门欲合，所以又叫夔门。浩浩荡荡的江水从上游奔腾而来，到了这里，忽然被狭窄的夔门挡住，激起滔天巨浪，声如雷霆。古人描写夔门的诗句很多。如“众水汇涪万，瞿塘争一门”，“高江急峡雷霆斗 古木苍藤日月昏。”足见其险峻无比。幸好，我们走进瞿塘峡时已经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两岸的险峻，不然真的是很惊险。但是，黑暗中那些迎面而来的嶙峋怪石和阴森灌木就像鬼怪一样吓人。更可怕的是忽然从峡谷深处传来的野鸟的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们走的是古人在绝壁上开凿出的一条坎坎坷坷的栈道，栈道只有几尺宽，右边就是万丈深峡，只听见哗哗的江水在峡谷里冲撞扑腾，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同学们都是在大城市里长大的，从来没有走过乡村小道，更没有走过三峡天险，更何况是在冬夜里只有几只光线微弱的手电筒照路，其艰险岂可言喻。大家都手牵着手，迎着彻骨的寒风，小心翼翼缓步前行。一个嗓音较好的同学带头唱起了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于是大家一起高唱“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然后又接着唱“保皇的王八蛋，你睁眼看一看，文化大革命，谁敢来阻拦……”少男少女略带稚气的歌声和滚滚波涛声交汇在一起，回荡在深夜的瞿塘峡里，显得十分的雄壮激越。

古老的瞿塘峡可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场面，十几个来自大城市的男女中学生高唱着雄壮的歌曲，在深夜里徒步穿越天险。

全长只有8公里的瞿塘峡，同学们用了很长时间才走过了一半，但是所有人都洋溢着豪情，无人叫苦。只是，江天一片茫茫，要何时才能走出无尽的黑夜呢。正在这时，前方远远地出现了一点孤独的灯光，同学们惊呼起来：“灯光，有灯光！”那样子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灯光了。

【6】同学们，战友们，都上来吧！

猫儿继续讲述他的动人故事：

奇迹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接下来要出现的奇迹，简直使人觉得不可思议。

既然有灯光，就一定有人，在这黑沉沉的深峡里，能见到人总是好事。我们便大胆向灯光靠拢。慢慢的，灯光越来越近了，原来是江边停泊的一艘船。再走近些，就看清楚了，是一艘绞滩船。透过窗口，可以看见灯光下还有几个人在谈事。

不管会遇见什么风险，我们都要去船上寻求援助。我是带队的人，也是年龄最大的，当然是我去了。

我踏上了船舷——其实船上的人也早就发现我们了，他们迎了出来。

“我们是重庆11中……”

“哦，原来是你们，我知道你们。快上来快上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迫不及待地打断我的话，我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是奉节县造反派的。同学们受苦了。”来人扬起手对着岸上的同学大声喊，“同学们，战友们，都上来吧！”

原来绞滩船上这位是奉节造反派的一位头目（可惜忘记了名字，好像是姓刘)，因为受到保皇派的迫害，跑到瞿塘峡里躲起来了。绞滩船上的工作人员也是造反派的战友。

我们这些同学顿时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心中奔涌起一股暖流。一直不流泪的女同学，竟然都流下眼泪来。

全部同学都上船了，那位奉节造反派的战友马上生起火盆大家取暖，然后安排做饭，大家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

瞿塘峡的江水依然激起阵阵浪花，然而在我们看来，已经不再是悲壮，而是欢快了。

那位战友听说我们将要穿越三峡前往北京告状，想了想说：“这里是三峡最短的一个峡，接下来还有很长的巫峡和西陵峡，总共好几百里，自古以来就少有人徒步穿越。你们这种精神很令我敬佩，但是困难太大了。这样吧，明天有一艘客船经过这里去重庆，船上是造反派掌权，我和他们熟悉，你们就赶船回重庆再上北京吧。”

我们听到这消息，高兴得很，当晚在绞滩船上休息到天亮。第二天果然有客船经过，绞滩船上的人一打招呼，我们就全部上了船，还一一安排了床位。我们和那位战友挥手告别，在阵阵汽笛声中逆江而上，返回了重庆。

在船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利用船上的电台，给中央文革小组发去一封控告奉节县保皇派，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电报。

回到重庆，学校的运动正如火如荼，两派斗争日益激烈，我们马上投入了战斗，赴京告状的事就搁下了……后来文革的发展越来越离奇，高潮一个接一个，哪里还顾得了奉节的事情。再过两年我们就全部插队到农村了，一切烟消云散了。

【7】武斗中的小故事

文革期间的故事，包括搞武斗的那些血肉横飞的惨景，猫儿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11中成了815派的据点，我那时腰间插着两支手枪，身边跟着十几个随从。弹子石一带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封锁了交通，对过往行人进行严格检查，不放过一个敌人。

事情就有这么巧，那天，我手下把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带到司令部来审问，从我面前经过时，我忽然觉得有点儿面熟，就喊：“站住！”当那人和我的目光相遇时，十分惊恐地低下头去。我上前一步，认出那人就是半年前在奉节高声朗诵“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的返乡大学生，血一下涌上我的脑门。我伸出手把那人的下巴托起，厉声问他：“你狗日还认得老子吗？”那人哆哆嗦嗦地说：“不……不认识。”我扬手就是几耳光，打得那人直往后退。“认识老子吗？”我又问。这下他承认了，赶紧说当时是有眼无珠，实在对不起。其实他也是815派的，都是战友，请手下留情。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815派的——被俘虏的人都说是自己人。我吩咐手下的人抬来四张乒乓球桌，每边两张重叠起来，顶上横搁一根竹竿，大约三米高吧。然后把那个人吊在竹竿上用皮带狠狠抽打，打得他喊爹叫娘，像秋千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竹竿几次滚到了边缘。这时我喝令他高声朗诵“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他无可奈何，忍着剧痛不断朗诵。我也高声朗诵毛主席语录“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难受之时”。

把那人折磨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来，让他跛着脚走了。

我们抓到人也不是随便乱整。有一天，一个身揹大挎包神情非常慌张的人经过学校附近时被抓住了，同学们把他带到我面前。我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是涪陵榨菜厂采购员来重庆采购原料的，因为长江封锁了，只有改走山路，不小心进入了我们的地盘。他随手赶紧递上涪陵榨菜厂工作证让我查看。我叫他把挎包交上来，他死死地护住不给。我一把夺过来打开，顿时傻了眼，满满一袋全是捆扎成叠的花花绿绿的10元大钞。那人站在旁边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我估计这人没有撒谎，他应该是来采购原料的，不然哪来这么多钱。我当即把挎包扣好交还给他，说：“你带着这么多钱，估计有上万元吧。一路要小心啊。”随即我派几个同学持枪把他护送过境。那个人对我千恩万谢。

到农村后，我们生产队那些转二哥（转业军人）在我面前吹嘘他们打靶如何如何。我说，你龟儿当三年兵还没有老子一早上打的子弹多。老子一早上就打了2000多发子弹，把机枪枪管都打红了。我两眼发红端着机枪，枪身拖着长长的弹带，枪头朝向那里，那里的同学就纷纷闪开。我大声说：“怕啥子，我们是战友，我不会向你们开枪的。”

为什么一早上打了2000多发子弹，是因为武斗结束后马上要上交武器了，在交枪前尽量把子弹打光，就对着长江毫无目标地胡乱扫射，过枪瘾。

搞武斗的故事太多，就不说了。有件事不算大，但是对我影响很大，后来政审总要扯到。是怎么回事？我说给你听。

那是1967年夏天，重庆武斗越来越激烈，八一五和反倒底两派都打红了眼，流血惨案天天都在发生。那天，我们11中“四野”的一个同学去两路口办事，不幸被反倒底派抓走了，反倒底听说他是“四野”的人，把他关起来毒打，还用尖刀在他脸上刻下了“11中四野”几个字才放了他。

这个同学回来后，满脸都是血，我们赶紧把他送到附近的五院（重庆市第五人民医院）去治疗。医生检查后说，脸上的刀口很浅，刻下的字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不会留下疤痕。但是同学们觉得这是“四野”的奇耻大辱，围在病床前一个个义愤填膺，咬牙切齿，想报这一箭之仇。

不知是哪位同学说了一声：“下浩漂鬃厂的反倒底也坏得很，去找他们报仇！”

我们的同学是被两路口的反倒底抓去侮辱的，下浩漂鬃厂的反倒底虽然同属一派，却没有任何直接关系，更没有任何责任，这我们都知道。但是当时群情激昂，根本就不管那么多，只要是反倒底派就是我们的敌人，所以，当下十多个同学就到街上随便拦住一辆过路的货车，杀气腾腾地往漂鬃厂冲去。后来工宣队办案时硬说我们是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完全是乱说，事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我是司令，不能不去，就和大家一起去了，所以后来我一直难脱干系。其实平心而论，我并不是组织者，因为根本就没有也不需要组织者。当时是同学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毛主席说过嘛，“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

漂鬃厂很近，一会儿就到了。那时天下大乱，厂里早停产了，只有几个工人在围着桌子打牌。同学们跳下车冲进去大喊“不许动！”那几个人还没回过神就被抓住了。在其中两人的身上当场搜出了手枪。当然我们也带了几支手枪。

大家把那几个人押上货车带回11中。车开出后不远，那几个人趁我们不备飞快地跳车跑了，只有一个年轻工人老老实实地动也不动，这下，同学们便把仇恨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车开到学校后，把他拉下来一阵毒打，一个同学端起步枪朝他腿上猛的就是一刺刀。那是夏天，天气非常炎热，身上只穿着薄薄的衣裤，刺刀一下就深深地扎了进去。

这时一个同学想起了我们的同学被反倒底在脸上刻下“11中四野”进行侮辱的事，就主张以牙还牙，在这个人脸上也刻几个字，他的主张马上得到大家赞同，一个叫“巴竿”的同学就举起刀来，去那张恐惧的脸上刻字。

刻什么字才最能侮辱人呢？当时重庆最丢人的就是当财扒，也就是扒手。一旦发现财扒，绝对是人人痛打，不像现在，财扒可以在光天化日下任意行凶，没有人出面阻拦。那就决定在那人的左右脸上分别刻下财扒两字了。

“巴竿”伸出明晃晃的匕首，用刀尖在那人的脸上反复地重重地刻划，刀锋所至，鲜血直往外冒，一会那人就满面鲜血。

“巴竿”刻完后觉得应该让自己的字迹永远留在那人的脸上，就随手找来一瓶墨汁。那时天天写大字报，墨汁多的是。拧开盖，将墨汁淋在那人的脸上，这时那人就成了一个大黑脸。

“还是应该给他消一消毒，我来。”大家还没明白过来，一个同学已经拉开裤裆把小鸡鸡放了出来，对准那人的脸淋起尿来。另外的人受到启发，都如法炮制，一齐向那人脸上撒尿。尿水和墨水血水混在一起顺着脸往下流，那人仿佛已经麻木了，叫都不叫一声。

到了晚上，同学们觉得已经尽兴了，就叫那人滚蛋。那个遍体鳞伤的人挣扎着立起身来，在夜色中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校门。

第二天清早，外号“篙杆”的同学起来跑步——他是个体育爱好者，发现校门外有一具尸体，原来就是那个人。“篙杆”惊呼：“他死了！”

同学们马上赶到校门外，见那人果然死了，尸体蜷曲，嘴大张着，样子很可怕。大概是受了严重内伤，由于没有得到救治，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深夜的路旁。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年龄大约只有20多岁，很年轻。

公安局当时来现场拍了照片，然后就送火化了，公安局里应该还有照片存档吧。

这件事的经过就是这样。想起来那个人很无辜，当时我们这些同学做得很过分，惨无人道，我也有一定责任，但是硬要把我说成是策划和指挥者也是活天冤枉啊。

【8】 他在黑暗中猛扑上去

猫儿的故事总是引人入胜，文革故事自不必说，就是插队后的故事也很不同凡响。一天晚上，他又讲了如何和生产队违法乱纪的会计斗智斗勇的故事。

他队上的会计自恃是那里文化最高的人，欺负社员们不识字，经常在账目上做手脚搞贪污，还长期霸占一个女社员（女社员丈夫在外地工作）。猫儿到队上不久就发现了会计的劣迹，他便暗暗观察。用自己所学的数学知识来看生产队这点帐实在是太简单了，他都一一记着。他又发现了会计和那个女社员野合的蛛丝马迹，也一一记着。等到把会计的情况基本摸清楚后，猫儿决定下手惩治了。

那时农村燃料奇缺，生火煮饭成了一大难题，社员们必须翻山越岭到几十里外的精华山上去打柴。精华山高峻巍峨，横亘在忠县梁平两县的交界处，由于山高路远，往返有百余里路程，打柴的人要凌晨前就摸黑上路，才能够在天黑赶回来。当地人把这称为“上大山”，一般情况下，上大山都要结伴而行，以便互相照应。

猫儿已经发现，会计都是在凌晨前摸到那个女社员家去偷情，在天亮前撤退。这天凌晨约四点钟，猫儿就起来在院子里大声喊：“上大山，走了哟！”另外几个小伙子是事先约好了的，一会就都扛着钎担出来了。猫儿大声叫着另外几个小伙子的名字说：“趁早上路，早点回来。走——哦——”就结队出门了。

会计在家里竖着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上大山的人都走了，这下可以放心偷情了，便起身摸到那个女社员家从后门溜了进去。他哪里知道，猫儿其实没有上大山，悄悄在暗处等着他呢。

猫儿看见会计进了女社员的后门，也不声张，就在后门外耐心等着。那是屋背后的一条阳沟，拂晓前寒风刺骨，猫儿冷得直打哆嗦。会计进去后没有点灯，显然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天快亮时，会计打着哈欠提着裤子慢慢走了出来。正当会计轻轻打开后门摸索着往外走时，猫儿忽然从墙下一跃而出，在黑暗中猛扑上去，真的像猫儿抓老鼠似的，一下就把会计按到在地上。会计本来就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心里虚着呢，这一下被吓得魂飞魄散，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万万没有想到会遭遇这一着，完全懵了。等听出了猫儿的声音后，赶忙连声求饶：“猫儿，你放了我吧，我再不敢了。”猫儿才不管呢，亮开嗓子高喊：“社员们，快来看，会计被我捉到了！”粗犷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院子里熟睡中的社员们都被惊醒了，纷纷起床掌着灯走出来看。猫儿叫人找来一根绳子，当下就把会计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天亮后，猫儿押着面如土灰的会计去大队部报案，大队马上转押到公社，这个倒霉的会计，因此被判了五年徒刑。生产队的社员一致拍手称快，猫儿也因为和坏人坏事作斗争赢得了一致好评。

【9】猫儿忽然发酒疯

初冬时分，我的堂兄俊德到拔山出差，办完事情后专门到显周来看望我。见到本家哥哥来了，我不知有多高兴，当天晚上请俊德兄喝酒，猫儿和成适隽一起作陪，地点就在成适隽的寝室里。

显周小学大门左边是教师食堂，那是一座至少几十年的木屋。食堂楼上隔出三间小屋做了教师寝室，成适隽和猫儿就住在楼上。楼上的木地板已经裂开了许多口子，可以透过口子看到楼下。因为成适隽的寝室稍宽一点儿，大约有十平方米以上，所以很多时候选择在那里聚会。

我搞到了一点儿花生，就剥着花生下酒。

俊德兄谈了家中的情况，叫我不要牵挂父母，自己好好工作。然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喝酒闲聊起来。

我早就知道猫儿在生产队“粪涌向前”的故事，趁着酒兴就催猫儿快把故事交代出来。

猫儿说：“那件事后来被夸大了，说我粪池里勇救耕牛，还叫我去知青会上讲过。其实是啷个回事嘛，生产队的水牛意外滚到粪池里爬不上来，拉又拉不动。正在为难之时，我跳进粪池用杠子托起水牛的肚子，上面再套上绳子使劲拉，水牛自己也使劲，就爬出去了。我全身都是粪水，臭死人了。这就是“粪涌向前”的故事。那些年，跟粪打交道是常事，无所谓。”

猫儿酒量不好，喝了几口就满脸通红。

成适隽酒量好一些，喝了酒谈锋正健，他海阔天空说了一阵，不知怎么又说起父亲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事来：“……是个女医生，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猫儿听到这里，忽然砰的一声把手中的搪瓷酒盅砸到桌子上，怒喝：“你狗日的还好说，脚踏两只船！”

成适隽正说到兴头上，冷不防被猫儿猛泼一盆冷水，一下愣住了。抬头看，猫儿眼睛红红的，额头上的筋凸显出来，显然已经喝醉了。

成适隽觉得在俊德兄面前很丢脸，就回击猫儿说：“老子脚踏两只船关你屁事？”

话音还没有落地，猫儿举起酒盅脱手就朝成适隽扔过来，口中还说：“老子打死你，老子最见不得脚踏两只船的人。”成适隽头脑还较清醒，闪身让过，酒盅砸到身后的墙壁上掉下木地板滚了两圈才停住。

俊德兄最年长，见状立即起身隔开两人，好言相劝，我也从中调停，总算平息了事态。

但是猫儿酒意未消，忽然又呼一下把手上的表扯下来，说：“是个啥子玻璃壳壳哟？”砰的一声就砸到地上。“我都二十几岁了，还要父母寄钱养我，不好意思啊。未必今后胡子这么长了还要父母寄钱？都是毛老头儿，要不我大学都早就毕业了。”

这时猫儿红红的眼中已经有泪花闪烁。成适隽也不再计较什么。大家都知道，猫儿是酒后触及了伤心事，想起了自己渺茫的前途。他已经不再是夜闯瞿塘峡时豪情万丈的英雄好汉了，也不是手持机关枪疯狂射击时的红卫兵领袖了，他是一个山区的农民，即使现在当了民办老师，也还是农民，他依然要回生产队去分配粮食，要给生产队交款，而且，他的工资比公办老师的工资要低得多。

【10】七四一号文件发下来

1974年是中国文革期间一个比较重要的年头，元旦刚过，中共中央下发了后来在全国掀起滔滔巨浪的一号文件。文件封面上醒目地用大红字印着“毛主席批示：同意转发”，文件的内容是中共中央转发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选编的《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之一）。中共中央在通知中说“资产阶级野心家、阴谋家、两面派、叛徒、卖国贼林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孔老二的信徒。他和历代行将灭亡的反动派一样，尊孔反法，攻击秦始皇，把孔孟之道作为阴谋篡党夺权、复辟资本主义的反动思想武器。” 从而拉开了批林批孔的序幕。

在中共的九大上，林彪作为毛泽东的接班人，被破天荒地写进了党章。那时的林彪是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副统帅，全国人民每天早上都要敬祝他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党章上说：“林彪同志一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最忠诚、最坚定地执行和捍卫毛泽东同志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林彪同志是毛泽东同志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可是转眼之间，林彪怎么就成了“资产阶级野心家、阴谋家、两面派、叛徒、卖国贼。”在九大期间，如果有人说林彪一个坏字，那就是死罪；而现在反过来了，如果说林彪一个好字就是死罪了。人还是那个人，中央也还是那个中央，真叫人莫名其妙。

对于成适隽，这是一个展露才华的好机会，传达文件的当天，成适隽就满怀激情地创作了合唱歌曲《七四一号文件发下来》，作词作曲都是他。随即在小学里教唱，没几天，显周场上就传开了《七四一号文件发下来》的歌声。歌词大致是：“七四一号文件发下来，贫下中农笑颜开。批林批孔干革命，高举红旗朝前迈。”经过成适隽的紧张排练，在一个赶场的日子，显周小学合唱队在公社门前的台子上正式演出。年少的学生们从来是老师叫唱什么就唱什么，今天批判刘少奇，明天批判林彪，只要紧跟形势就行。

成适隽穿着那件草绿色战士服，手里握着一根竹笛，站在台上指挥着，他显然对自己创作的歌曲很看重，要求孩子们一定要唱好。演唱正式开始后，成适隽退到旁边用竹笛伴奏，微弱的竹笛声淹没在合唱的混声之中。孩子们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童稚未脱的脸，在那里起劲地高唱“批林批孔干革命，高举红旗朝前迈”，这就是当时的政治生态。

猫儿显然已经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了，他静静地站在台下，慢悠悠地叼起一支烟，从嘴里吐出一串飘动的烟圈来。

这首《七四一号文件发下来》的流行半径很小，流行时间也很短，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人知道了。而我耳边偶尔还会掠过一点点旋律：“七四一号文件发下来，贫下中农笑颜开……”

陈仁德先生

     【诗人简介】陈仁德，重庆市忠县人，老知青，四川大学毕业，喜欢诗词，有作品数千首，著述十余种，持社社员、中镇诗社社员、重庆市文史书画研究会副会长，诗词研究院院长、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理事、香港诗词学会顾问。

       责任编辑：王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