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渔网,这话题太古老。
撒网捕鱼对于在河边居住的人来说,更是平常之事。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我随父在南坪上学,南坪镇就卧在浍河边上。父亲也就是一教书匠,会点琴棋书画倒也罢了,可他会撒网捕鱼。到现在我也没弄懂,父亲是怎学会撒网的呢!每到星期天,四十出头的父亲就扛着网,都走到门口了才回头对我喊一声:“走,撒鱼去!我给你烧鱼汤!”我连忙提着魚独篮(淮北有的地方叫鱼嘟噜,就是盛鱼的鱼篓子),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这魚独蓝是盛魚的小篮子,口小肚大,大都系在漁者的后腰上,凡撒魚人多用此物。
看官,你道我为何欢喜呢?
那时的生活真叫艰难,父亲又不会做饭,每天早上做一锅小秫秫面煮馍,盛一碗是红红的汤,咬一口是硬硬的饼,难吃死了。中午父亲又把剩饼捞出来,切成片炒着吃,晚上再切成丝回锅后撒上盐又当面条吃。我在老家吃惯了奶奶做的饭,这饭一口也吃不下。老是端着碗跑出去喝下红汤汤,把那硬饼饼扔在旮旯里,盛一碗别人家的红芋饭或豆杂面条。老是尖着嘴找喜欢吃的,可也不能天天吃人家的。日子久了,我瘦得小猴子一样。后来,不知父亲从哪弄条网,也不知他从啥时开始撒网的,反正我能吃上鱼了。
看父亲撒网那叫大开眼界:身材魁梧的父亲把袖子捋到胳膊肘,裤角卷到膝盖上,军上衣紧紧崩住他宽厚的胸脯,他右手将网角撩起,左手腕套住网纲并托住网的另一角,悄悄走近水边,只听得轻喊一声“嗨”,那网从手中飞出,凭空画出一个大圆,唰的一声落在六米开外的水中。水波向四周漾起,吓得远处水草中的青蛙次第跃入水中,而滩边的水鸟也被惊起,扑打着翅膀发出清脆的鸣叫,飞向长空。那一轮黄澄澄的太阳强劲地射在水面上,浍河水顿时金光闪闪起来。这时分父亲略振网纲,并有片刻的屏神静气,国字脸上写满了虔诚和希望,他慢慢地收着网,仿佛在收获着金子。看官,这一网真没有拉上金子,但却拉上来一些小鱼儿。接着他拾网我拾鱼(拾网:渔民的术语,即把从水拉出的网,抖掉鱼,再恢复成撒鱼时的形态)。一网下去那是啥鱼都有,有鲹条子、小草鱼板子、鳠头棒子,玛尼古丁,有时还有鲤鱼拐子和撅嘴鲢子呢。稍大一点的鱼儿还能从蓝子里蹦出来,我连忙冲上去赏它一脚,再拾到蓝子里,直至我的小蓝子渐渐沉重起来。
回家后要晒网,这打鱼人的功课。所谓晒网,就是当撒过最后一网时,要把渔网提到河中间的清水里洗干净,提到家后找一棵大树把网吊上去凉晒一下,防备沤了网线。这网使用一段时间后要血网,所谓血网,就是看到有杀猪的,买一盆新猪血,那猪血一定要是膛血,即存留在猪腔内的黑血块才行。把网浸上一个时辰,再晒干收起来。因那网用久了,网线起毛了易被挂坏。血网是对网线的粘合和修复。
但凡撒网者都会织网,这也是逼出来的。就是新网下几次水后,总会或多或少的被挂破几个洞,那洞要补上,不然,网中所有的鱼都会从洞中逃窜而去。我实在想象不出父亲,一个曾经拥有千顷良田的长门大少,一个曾经握过三八大盖的威武军人,一个能写出锦绣文章的教书先生,就怎么能心静如水般的握着竹针,一针一线的在灯下织起渔网了。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因何撒网的。
原来父亲知道我每天都在倒饭,也从未吵打我。看我一天天瘦下去心里很着急。那时候水多,平原上沟滿河平,沟沟河河里都有鱼,他从宿县朋友处借来一破旧鱼网,不动声色地学习织网,练习撒网。刚开始,网角撒不开,逮的鱼很少,但每周能喝上顿把鱼汤。随着他技术提高,吃鱼的次数就多了。
我实在不敢恭维父亲的厨艺。他上去把几条大鱼肚子剖开,扯去鱼肠,抓把盐搓上几下,就把它们挂在墙上了。至于小鱼呢,他抓在手心用力攥了几攥,也不知把鱼肠子弄出没有,在清水里捣个猛,就把血淋淋的鱼直接汆进沸水里。添上葱姜,撒上一大把青青的小茴香,但辣椒却不少,再倒进一些醋。父亲拣鲹条子盛给我:龙儿,吃鱼吧!接着他像喝面条一样,呼呼啦啦就把锅里的鱼汤一扫而光了。我龇牙咧嘴的吃着这又酸又辣的魚。嗨!比那小秫秫煮饼美味多了。时间长了,我吃那拃把长的鲹子和泥鳅也从不吐刺,直接咽了下去,只是没有父亲喝汤的威风。
若干年后,年迈的父亲来城里看望孙子,他总说,这小家伙太瘦了,让他吃鱼吧!听到父亲的一句吃魚吧!我顿时热泪流下……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喜欢读书,敬畏文字,己创作出版15部作品,主编6部诗集。现为安徽省诗词协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王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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