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秋天！初秋太热，深秋悲凉！

尤其是长大后看到文人写秋，在那毫无霜痛感的散文里，尽是什么高粱红了，棉花白了，农民的脸上乐开花了之类的句子，就不禁暗暗发笑：滚你球的吧！把你放在高粱地里呆半天，你他娘的比谁都会嚎丧！再让你吃三天的秫面龟打子（是淮北的一种食品，用高粱面制成，有掌心大小，圆圆的，一般是放在鏊子上熥熟。），你立马就得去医院买一瓶开塞路作紧急用品！ 

时下的淮北，田野里已很少见到那老高粱了。

往时的高粱高，现时的高粱都是改良品种长得矮；往时的高粱产量低，现时的高粱产量高。但紸时，这高粱则是必种的。淮北的高粱又叫小秫秫，而矮矮的玉米却叫大秫秫，可能是以颗粒的大小而论的。我很喜欢幼苗时的高粱地，初夏时分，长着一般样的青青色，翠绿欲滴。又一般样的大小高矮，亭亭玉立。那真讨人欢喜。走在高粱地的垅间，阳光温和的洒下来，轻风徐徐吹来，感觉真美妙。尤其是那叶子挠挂在小腿上，柔柔的，痒痒的，舒坦极了。想吹口哨，想唱歌。但不敢快跑，怕踢断了小棵的苗苗，那太可惜了，心疼！

说话间秋天就到了。

蓝蓝的天空下，八月的太阳像火一般直喷下来，连云彩都躲得高高的。但在高粱地里却有一群女人在打秫叶子，这高粱红了，秫穗子像喝醉了酒的国字脸，低下了沉重的头，收获的日子到了。但必须把高粱砍倒才能收获，要砍高粱就要先打秫叶子，但打秫叶子却是个苦活。

天气本就热不可忍，天上没有一丝风，就是有风也进不来。这些女人们一头扎进秫地里，那是又闷又热如进蒸笼。女人们左手搬弯秫棵，右手擗下秫叶，夹在左臂弯里。当打满一抱秫叶时就赶快送到地边，这秫叶子可是喂牛的好饲料哩！她们一边擦擦汗透透气，一边索性解开褂子上的扣子，用衣襟煽风清凉一下，又返身钻进秫地。不一会儿那汗水又湿透了衣衫，连头发都往下滴水珠儿。每年总有几个女人在秫地里热得昏过去了，后来有个学名叫中暑。打一场秫叶子虽不是每个人都会中暑，但每个人在脸上，手上，胳膊上都会留下伤口，那秫叶子锋利着呢，你防不胜防！ 

砍秫秫是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一群男人赤着上身，右手拿着一个镢头，那镢头被磨得锋快，有二尺多长的木把正趁手。在田头一字儿摆开。只见他们叉开双腿，探出身子左臂轻轻揽住三垅秫秫棵放进腋下，右手的镢头连挥三下，那拢住的三棵秫秫便被砍了下来，躺在左臂弯中，接着从右向左依次挥下，男人们便把这一摞子秫秫棵齐整整而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下了。他们依此而为，渐次推向地头，直至砍完这块地。但砍秫秫的活非常危险，你必须每一下都要砍在根部的土里，往上一掀左手一带，这才是一个完美而又安全的动作，倘若砍在了根部上面，那镢头的余力滑过来，则有可能伤及自己的脚脖子，每年这类悲剧都发生过。 

当秫秫躺倒在地时，女人们手拿签刀又上场了。这签刀是一个大小如同镰刀头的刀片，也有直接用镰刀头的，把刀背嵌在一节湿秫秸里。只见她们弯下腰来，右手一伸便把那高粱穗子切了下来。在连连弯腰后，地上便有一堆高粱穗子了。女人们就地找一根细小的秫秸，把秫穗子打对头地摆好并捆成了捆，俗称捆秫头。这捆秫头既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用劲大了那细秫秸就断了，用劲小了这秫头就捆得松散，被队长发现了要挨骂的。在翻转打捆这几十斤重的秫头时，女人们真累得够呛！

女人们还有一件活儿不能忽略了，就是签秫莛子。这细细的秫莛子，有二尺多长无节结，长在高粱秸的上部，它的上面就是秫穗子啦！在当时的农村生活中，可少不得这秫莛子：做饭的锅盖子，盛馍的馍盘子，淘菜的筐头子，做针线的鞋筐子都离不了它。女人们在签掉秫穗子后，顺手把它签下来的秫莛放在一边，待收工后扛回家。

当生产队的牛车拉走最后一捆秫头，一群孩子们蜂拥而来，身背粪箕子手拿镰刀，弯着腰仔细翻找着地上的高粱秸，希图收获那遗漏的秫穗子。从地这头翻到地那头，虽然累得直不起腰，但还真有斩获，多少不一而已。似我这般精明的肯定捡得最多，告诉你这诀窍吧，现在也不怕你与我争抢了：你用镰刀钩开放根部的这一头，那底下往往藏着先坠弯腰而倒地的大个的秫穗子，恰被刚放倒的高粱秸盖住了。至于高粱梢那边，经过女人们细细的眼睛扫瞄过的，怎会有遗漏？ 

这高粱地里最后一项农活叫打秫秸摞子。经十几天的日头，那高粱秸也基本上被晒干了，要赶快拉回场上攒起来，不然再经雨一淋这秫秸就沤坏了！这秫秸宝贵着呢。秋收后，有要修房子的，扎屋里篱笆子的，还有挤箔的，哪一样也少不了秫秸呢。尤其是盖房子必须用的屋笆，那屋笆就是把秫秸扎成碗口粗细的长长的小捆，排在屋架上的五根或七根的横木棒上，用泥糊平后，才能托住上面苫住的麦秸，新屋才能落成。

其实打秫结摞子有两层含义：一是先打落根部的泥土。因为高粱长得高，那根须粗壮而发达，在砍秫秫时，那镢头都要砍进土里一些，所以那根须里是裹着泥的。二是把高粱秸打成捆，也好拉运和存放，农村所谓的秫秸攒，就是用一捆又一捆的秫秸，竖起来依次围成一个大圆堆，堆越大说明这里的人家越殷实，这也是一个安居祥和的象征。

知道了那时的老高粱虽然产量低但又必须种的原因了吧！这也算生态链吧。

千百年来，我们的先辈在农村就是这样的生活着，繁养生息，一代又一代。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喜欢读书，敬畏文字，己创作出版15部作品，主编6部诗集。现为安徽省诗词协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王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