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撸下两个麦穗用手一搓,麦仁里不再是黏糊糊的白浆,这麦子就熟了。
饥饿的三春终于过去了,它有一万年的漫长。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农村,由于大家共同知道的原因,午季的粮食能吃到秋季就不错了,而秋季的收成那是远不够冬春两季吃饭的,一般过罢春节家里就没有余粮了。春天是可怕的,它是饥饿的季节。那时恐怕没有人会去赞美它的美丽。
但人们还是要活下去。初春的田野里一片土黄色,只有残雪下的麦苗儿挣扎着刚露出青青的脸儿。夜里就有人用铲子铲走麦苗,煮熟的麦苗儿看着嫩却嚼不烂只能囫囵吞下,但那汤儿的味道却鲜若虾汤,且喝它几碗也能救命。
当初夏的风徐徐地吹过田野,金色的麦浪随风波动,在农民泛着绿色的眼睑上,那每一块麦田都是一张硕大的饼子。人们望着这饼子目光慢慢升腾一股火焰,那是希望的火焰。三五成群的人们身背粪箕子手拿镰刀在田头假装割草,趁势撸下几个麦穗双手搓着,再吹去麦芒和麦糠皮后塞在嘴里,这也能挡一下腹中饥。然后双手往前襟子一擦:吃了新麦,死了不亏!
麦子熟了。
人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村庄里到处洋溢着希望!田野的麦香呼唤着流落他乡的庄稼人:回家吧,回家吧!家乡的麦子都熟啦。在家苦熬了一个冬春的女人们开始梳理着蓬乱的头发,老人们孩子们的脸上都现出了笑容。这不是要收麦了吗!
欢天喜地农民啊,赶快找出挂在篱笆墙上的镰刀。这篱笆却不是在菜园子上为提防猪羊的篱笆子,而是用高粱秸秆把几间芽草屋分别隔开的扇墙。淮北人的房子一般是三间屋两架梁,而篱笆子就扎在每架梁下,人们把镰刀或锄头就挂在上面了。那镰刀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并用大拇指蘸着唾沫试一下刀锋:好家伙,这镰刀够快的!还有的人家为买一把新镰刀,用尽了家中最后的三毛钱(1970年前后,镰刀是三毛钱一把)。这不是割麦了吗!
生产队里已开始打扫场屋了,并备好了打麦场上的一应用具,交一个人收管好。那马车,太平车,架子车甚至独轮车都全部整修一遍。还要修补一下田间的小路,一冬天的雪水泥泞把路面上弄得坑坑洼洼,要全部垫平了,要让运麦的车麻溜溜地走过去。接着就是轧场了,等几个老者双手举碗绕场一周后,一群人马涌进场里。那是垫土的,泼水的,撒麦糠的,拉石磙的,拿扫帚的,人人面带喜色,好一派欢乐祥和。这不是要打麦了吗?
是的,新麦熟了,人们对大自然的馈赠,表现出了最原始最虔诚的朝拜。
割麦子是天赋女人的美妙。
五月的田野上。全是清一色的中青年女人在割麦子。只见她们腰肢扭动,左臂拢住麦子若怀中揽月,右手伸出镰刀,嚓嚓几声,那几垅麦子便顺当而整齐地躺在地下了,一般是三刀成一个麦铺子。割麦子这也是女人们暗中较劲的地方,每人六垅麦子,谁先割到地头了,虽无奖赏那也是一种光彩。所以,你只能听到镰刀的嚓嚓声,只能看到一片向前急速滚动的屁股,这屁股在空旷的麦茬地里,愈显硕大浑圆。这是一群快乐的女人!
后边是一群上了年纪的妇女,她们在捆麦子,并把它们一个个竖起来排成一行。其后,生产队的马车,太平车,架子车拉了过来,一辆辆都滿载如山,穿行在田野里,阡陌上,把新麦源源不断地运到场上。
打麦场上充盈着丰收的喜悦。
晒好了一场又一场的新麦,新麦黄澄澄的,像金粒子,像珍珠,像玛瑙,不!其实更像一锅刚蒸好的米饭!可这些眼巴巴的农民还没吃上一口哩,这米饭就被装上缴公粮的大车,一车又一车地拉走了。那时候这缴公粮是必须的,农民们都懂得!
场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个硕大的折子囤立起来了。那里面是一群汉子倒进了一扛笆又一扛笆的麦子,这是留作秋后种麦的种子。种田的人哪有连种子也要吃掉的,有了种子就有了希望。
农民们终于轮到分粮食了:每人四十斤麦子。这就是人们苦战三秋,苦熬了一个冬春,苦苦等待的全部收获!是的,这就不少了,这能蒸出好多锅白面馒头呢,在万恶的旧社会,你能吃上馒头吗!
……
于是,在五月的田野上,在收割已毕的麦子地里,出现了一群女人、老人和孩子,有的挎着笆斗,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拎着小罐子,他们在光秃秃的地上寻觅着,拾捡着遗漏的麦穗头。
我忘不了那一幅画!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喜欢读书,敬畏文字,己创作出版15部作品,主编6部诗集。现为安徽省诗词协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王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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