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你随便走进哪个庄子，都会看到几辆牛车耀武扬威地挺立在最显眼处。这牛车除了太平车的学名外，还有大车、四轮车等别名。它是农家人的骄傲，也是农业生产中重要的生产工具。而今已风光不再，田野里现奔跑着各种农机。太平车等已作为过去式而被尘封在历史的记忆中。

小时侯我喜欢牛车，更喜欢车把式张老三。 这老汉50多岁了，无儿无女，他最喜欢小孩子。牛车就在他的院子里，院子很大就住他一人。他在喝酒时，经常把我们提起来摁在大车上，他喝一口酒赏我们一颗花生米！然后就绐我们拉大呱，我一直怀疑这老头的肚子里除了故事应不会另有什么了。等把我们拉得迷迷糊糊时，他才站起身来，一个胳膊挟俩，把我们送到家门口。

我更喜欢田野上的牛车。

春天里，这牛车要往地里运送农家肥的，三头老牛拉着牛车慢吞吞地走向田里。春天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就在地头的小路上，踩着被牛车轮子轧出的两道深深的辙沟，这道辙很深很长也很光滑，把小脚丫装在里面刚刚好，既没有棘狗子（是淮北平原上的一种杂草，有蔓，蔓上结一种果实，有剌且锋利。）扎脚也没有小石头硌脚。等到放空的牛车转回村子时，我们就一窝蜂的爬上去。这田野的阡陌上很松软，这牛车走得很慢很平稳。这时张老三把牛鞭搭在左肩上，眯起眼睛轻声吹起一曲曲小调，只觉得这口哨很柔软很好听，但调调好像很悲伤，说不清了。疯了一半天的孩子们眼皮渐涩，在晃悠悠的牛车里就睡着了。

秋天到了，这是儿时最喜欢的季节，我们爬上张老三的大车来到棉花地头，那时棉花地里还长着小答瓜（是西瓜的一种，较西瓜小得多，但每棵却比西瓜结得多。也叫鞑瓜，是从西部少数民族引进的。），这小答瓜长得与大面瓜差不多大小，一棵瓜秧子能结六、七个瓜。我们悄悄地溜下车，猫着腰钻进棉花地，拣那大个的摘下两个再钻进对面的玉米地里，两人一个刚好够吃掉。这才抹着圆圆的小肚跑到地头。等大车放空过来，爬上去攀在车帮上，晃荡着两条小腿，叽叽咕咕的学着小鸟的叫声。“又偷瓜了吧？”这张老三一句话，吓得我们跳下车四散跑开了。

秋天也是太平车最繁忙的。一地的高粱被砍倒了，那高粱秸可是农民盖房子的好材料，于是太平车上就拉起了一座小山。一亩亩的大豆被割下来要赶快运到打麦场上，那麦场上早有几个石磙在等着碾轧，黄豆娇贵，不扛在肩膀上是不能算粮食的。一场急雨下来那是满地黄豆芽了！还有一垅又一垅的红芋己被扒出来，不能让它们出汗，要赶快入窖。毛主席发号召要颗粒归仓，张老三的队伍就要坚决顶住！于是，那太平车就吱呀吱呀地叫唤了一夜又一夜，夜色越深，那张老三的口哨愈发响亮。

一辆老牛车这牛车有时还拉美女哩！农家儿女的婚嫁自有一番田园的清纯。清晨，一辆铺着崭新的芦席又披红挂绿的大车赶在女方家 。听着女客们围着油晃晃的大车好一片夸赞，那张老三却眯着双眼，在一旁美滋滋地吹起了口哨。一阵鞭炮响起，一个哭哭啼啼的大姑娘被搀上车后还在抹着眼泪。这哭嫁是真哭。不像现在遍地是假，连哭嫁都变成哭假。这时候一声牛鞭凭空炸响，这牛车便轻快十次滑出村子，直到弯弯的小路尽头，还有一群人在遥遥招手。

太平车也有扬眉吐气的时侯，上缴公粮的大车排成一溜，浩浩荡荡的响在公路上。那老黄牛的眼睛是不小，可它笨死了。竟没看见这行人中还有七品的大官，该让路时还是要让路的，可它依然像坦克车一般轰隆隆地开过去。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每一天都平平凡凡而又实实在在。

那时侯，农村生活虽很贫穷，但人们仍在快乐的生活着。当落霞在西天羞红得半遮琵琶半遮面时，农民们收工了。夕阳下，一挂牛车缓缓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路边的花草流溢着一阵又一阵的清香。赶车的汉子坐在大车上哼着牛歌，一群青年男女在田野里唱着《人说山西好风光》《马儿哟，你慢些走》等曲子，那悠扬的歌声让鸟儿们也鸣叫着停在天空。还有那身后的老牛也不时的摆鼻而“哞哞”起来，那张老三牛鞭不时的炸着一个响又一个响。

这是一曲天籁！

我总在想：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不可磨灭的记忆。当年唱歌的年轻人现己进入古稀之年，也许生话早己抹平了他们对那个时代的记忆，但他们年青过！也曾有梦。

多少年过去了，那张老三已无可奈何地老去了，而那牛车愈发破旧了。但每次回老家，走在乡间田野上的土路上，我还要低下头寻觅着那一条长长的车辙。一阵风在田野上吹过，我还能听出那里有一个口哨声。 

哦！这调调我熟悉！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喜欢读书，敬畏文字，己创作出版15部作品，主编6部诗集。现为安徽省诗词协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王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