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嘉,中国山水诗的故乡。没来永嘉前,我的永嘉概念就只有谢灵运。
我是来永嘉朝圣的,朝圣谢灵运,朝圣永嘉那方性灵山水。
——题记
一、永嘉,我在寻找一把钥匙
我来永嘉,我来寻找,
寻找一把山水散文诗的钥匙。
我在永嘉寻寻觅觅哟,
我爬上十二峰,爬上六螺山,寻到白云深处的陶公洞;
我下到林坑,下到碧油坑,下到茶园坑;
我穿上了轻屐,在鸟道上蛇行;
我坐上了竹筏,在楠溪上漂流;
我把一个个的古村落搜了过去,苍坡村,鹤阳村,埭头村,芙蓉村,还有岩龙村等等。
秀峰深谷、松涛飞瀑、小桥涧水、绿苔古道、寨门柴扉、石墙青瓦,这些组合永嘉的意象们哟,都是灵秀而古朴的品格,天人合一地搭配成精致的永嘉风景,古朴而灵秀到极致。
桃源不在世外,不是避秦的乌托邦。
桃源在永嘉,桃源为永嘉以诗的方式而做成了一种非遗的保鲜哟。
我敢肯定,陶渊明一定没有来过永嘉。陶渊明如果来过,他的桃花源记肯定比我们现在读到的还要耐人寻味,还要令人向往。
我也敢肯定,如果陶渊明来过这里,他就一定也会有些山水诗的,而不会一味只写田园诗。
永嘉,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永嘉吗?
我在谢灵运的山水诗里,早就认识了你,熟悉的陌生,陌生的熟悉。
如我这样的寻寻觅觅,是否会惊起谢灵运呢?惊起也好,我又羞羞地怕见这个山水诗的鼻祖,虽然他肯定知道我是他的千年知音。
我为什么没有早来呢?这个时候来看你,也是绝对的缘份。我在线装的山水诗里行走久了,如果早点来,也许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我走在谢灵运的平平仄仄上,走在成全了谢灵运的山水里,
那刻骨铭心的美,美得让我灵魂发颤。
我也这才发现,永嘉山水,不只是属于谢灵运,
永嘉山水,也属于我。
永嘉啊,我在寻找,寻寻觅觅。
我在寻找一把钥匙,肯定的,谢灵运是有把钥匙的。
我好像已经找到了这把钥匙,又好像还没有找到这把钥匙。
我能够找到这把钥匙吗?
我问永嘉的山水。
我问我自己。
二、我在楠溪漂流
我在楠溪漂流。
漂流我的竹筏很原始,也很原始地顺水而下。
漂起我的那水,是一种怎样的水哟,含沙量每立方米只有万分之一克的水啊。这哪里是水哟,简直不是水。
那是谢灵运的诗,还是王羲之的墨?
不,那是酒,是没有酒味的酒,是酒一样醉人的水,把我醉成太白一样浪漫与狂放的水。
或者,那是硕大无比翡翠,流动的正阳绿的翡翠。
或者,那是永嘉的血液,绿色的血液,让永嘉青春永远的一种血液。
然而,这就是水,楠溪江的水。楠溪水呵,对于你来说,什么样的比喻都是蹩脚的,什么样的形容都是俗气的。
我调动了我所有的感觉,用联觉来感悟你夺人心魄的美。这浓得化不开的绿呵,只有拿到我的心里来化开。
我漂流在楠溪的水上,漂流在一种叫做纯净的纯净上,在我久违纯净了的时候。
我在楠溪漂流。
我的思想之筏,却溯流而上。
我的灵魂里,早就流过谢灵运的那条诗溪。
真说不清楚,原先我是怎样漂流的。是从楠溪顺流而下以至于蓝田辋川,还是从那辋状的水里来,溯流而上的?
我一辈子都在漂流,漂流在时光长河里,漂流在古国诗史的水声里,记不清遭遇过多少旋涡湍洑,也记不清承受了多少蜜意柔情。
如今,我是从唐诗那里漂流而来的。在唐诗里停留久了,从王维那里摆渡过来,折回到永嘉,追溯山水诗的源头,追溯到谢灵运。
于是,我不想再去汨罗江了,也不想去那满是关关雎鸠的河之洲了。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就停泊在楠溪江,漂流在谢灵运的忧郁之上,漂流在谢灵运的绿色呼吸里。
啊,漂流我的,是谢灵运的诗哟,我在漂流。
我在楠溪漂流。
水之溪,诗之溪,双溪交流,双溪在我的灵魂里遇合,溅起的全是诗的浪花。
我示意艄公,静些再静些,静静地下竿,
我是怕搅碎楠溪倒影着的那些梦,怕弄皱了这方山水本来的平平仄仄。
楠溪水不断地涌出筏面,让我惊叫弄湿了我的脚。水清濯缨呀,这些注满了诗之分子的清澈见底的水啊,怎么能够濯足呢?
我是害怕在这里湿脚吗?我是怕我承受不了那份纯洁的清冽。
我在楠溪漂流。
诗与溪一色,水与天一色,情与景一色。
我漂流的那筏,却常常在漂流中搁浅。
是因为我的思想太沉,还是因为我的情感太重?
我惬意地享受着双溪惬意流过我灵魂的惬意,强抑制内心的激动,因为早搏而不敢激动,不敢有歌,也不敢有诗,甚至不敢有思想。
我只想混同楠溪的水,成为诗的楠溪里的一个现代意象。
呵,我在楠溪漂流,我漂流在我的灵魂之水上。
三、我就是楠溪的那支芦苇
楠溪,一见钟情的楠溪呵,我灵魂故乡的味道。
我,只想做一支楠溪岸边的芦苇。
楠溪江,我投缘你的和善。你和善得没有一点点的脾气,什么样的动物什么样的植物都愿意来你这里落户,那些胆怯的水禽们,都敢于在这里近乎放肆地弄水,因此,远山与近林也都自由自在地投影了过来。
楠溪岸边的那些悠闲的芦苇,自然也就把在这里漫不经心地生长,作为他们的最佳选择,我就是其中的一支,一支自由而天真的芦苇。
楠溪江,我投缘你的宽容。你宽容的两岸,没有一点点的傲慢,果木或者灌木都在随意地生长,随意地长成随意的模样,随意地仰侧俯卧躺转蜷缩,或者站成一种高傲的姿态,在这里,谁都是家的感觉,完全是家的感觉。
于是,我也就成为楠溪岸边芦苇丛里的一支,随意生长的一支,想怎么摇曳就怎么摇曳的一支呵。
楠溪江呵,你的那种绿,文静得近乎含羞,恰切了我心底的那份忧郁。
那是专门为我而绿的一种绿吗?
只有这样的水土,才能容得下思想的我;只有这样的水土,才能让我变得像个我,像个自由的我,像个思想者的我哟。
哦,我就是楠溪两岸芦苇中有思想的一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白露早就过了,我恨我才迟迟地来。
我只想做一支楠溪岸边的芦苇,有思想的芦苇,就是有思想的那支。
我能够就这么安居下来吗?如同是苍坡、鹤阳,或者埭头、芙蓉这些古村落里的一个村民,静静地安居下来。
我不想像果木那么起眼,或者也不想像翠竹那么坚韧,
我快活而任性地摇曳着圣洁,摇曳着白色的火焰,那是我高扬着的自由思想。
楠溪呵,我灵魂的故乡,我就是你身边的那支会思想的芦苇。
自从我将灵魂许给了你,我将是怎样的我呢?
我在思想。
四、这就是狮子岩吗
啊,狮子岩,你真不该叫这么个名字。
这么个奇秀而柔美的地方,怎么取了个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名字?
这是个充满了血性与恐怖的名字,让人想到角逐,想到撕咬搏杀的弱肉强食的血腥。
狮子岩,原本就没有狮子。
狮子岩,根本也没有狮子的狰狞。
我顺着导游的指点看过去,像把你看成狮子,可是,我左看右看,怎么看也看不出那俊秀的石屿像是个狮子。
我只能怪我自己太没有想象力了,许是思无邪吧,我只能这么解释。然而,即便是其中的哪块礁石真像个狮子,我也不会这么认为。
与其说像是个狮子,倒不如说很像是个发呆着的美女,是个有故事的伊人。
呃,就是那个在水一方的伊人,给人以无限遐想的伊人。
哎,怎么让你叫着个狮子岩来的?
那个叫做狮子岩的小屿,极其极其的婀娜与恬静。几个微型小屿,像几只毛色斑斓的硕鹅,毛绒绒地泊在水之中央,像是水之中央的微型的古村落。
这就是谢灵运《登江山孤屿》里描写的那孤屿吗?乱流趋正绝,孤屿嵋中川。我宁可相信是的。这是怎样的一种梦幻般的山水诗哟。
我敢肯定,以此为背景而摄像的游人,都是为美而来,为美所感召,为美所震慑。
一种绝对的静美,远离尘嚣,也远离争斗与奔竞的那种静美啊。
呵,我不想去考证,狮子岩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我也不去揣度,这样取名出于什么动机。
这些个突兀于江心的几尊小屿,美得那么端庄,美的那么婀娜与恬静,随便叫什么名字,
你是我心中的“伊人岩”,你是我心中的“美人礁”。
王志清先生
【作者简介】王志清:南通大学教授,中国王维研究会副会长,江苏省中华诗学研究会副会长,光明文学遗产研究院学术委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学术委员等,且诗且论,亦古亦今,已在商务印书馆、人民文学、北京大学等出版社出版图书20余本,学术影响主要在王维研究与散文诗研究上,曾获“中国散文诗九十年·优秀理论成果奖”,获“徐霞客旅游文学·诗歌一等奖”等。
责任编辑:孙克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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