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屋,就是饲养耕牛的地方,也有叫牛棚、牛圈或饲养室的。庄稼人有个牛屋,这应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大都设在自家院子里,是私人的。似与本文无关。
1980年以前的农村,村村都有牛屋且有专职饲养员,所饲养的不仅有牛,还有骡子,马,甚至还有一群驴子。生产队的牛屋还是很气派的。一所大院子建在村庄与田野之间,房子环四周而建,大门有木栅栏。它紧挨着打麦场,旁边一定有口水井。 院内牛和马是分圈而喂的,古谚有“铁牛铜骡子纸糊的马”之说。说明那马儿是娇贵的,马儿都圈在坐北向南的朝阳处,看来大自然中尊贵与卑下的等级是无处不在的。马厩内有一排排横梁,那是拴马缰的,梁下一字摆开多个木槽,木槽有两米长呈长方形,两匹马一个。马儿脾气暴躁,那石槽决不可放这儿,怕伤着马儿。牛棚则稍见拥挤些,牛缰绳直接系在石槽帮上早凿空的小圆孔上。
那石槽可就有说不尽的风景了,这里的石槽多为石弓山所产。石弓山就在皖北平原上,山不大但突兀而起,所产条石质坚硬且呈青色,正是凿石槽之料。石工只需把条石凿空而稍加打磨,石槽即成且浑然一体无缝无隙,能用个千儿八百年。许多槽身都光滑锃亮,那是牛身长期蹭磨的,那要用多少光阴才能换来。直到现在的村庄上瞅见一两个石槽也是极容易的。
院子内有一块很大的空场地,在春夏秋三季时堆着一大堆刚从地里割来的青草,环草堆四面放着四口铡刀。这青光闪耀的铡刀是专门铡草的(当然在午季的几天里也铡麦捆个子)。当天无论收缴多少青草都要铡出来堆在一起。于是,生产队临时派工的八条汉子,干活时都清一色的光膀子。手握铡刀的汉子“嘿”的一声轻喊,那铡刀下就“咔嚓”的一声,青草应声而碎。古谚云:寸草铡三刀,无料也添膘。所以铡草讲究的是精细,也是极危险的活儿,尤其是蹲着续送青草的汉子。他的手几乎是贴着铡刀送草的,拿捏得稍有差池或略一分神,被铡掉五个手指或手腕的是广而有之。童年时候,我们村就有三人为铡刀所伤!再往上溯50年,听说在山西有个女孩子的头,就是被这玩意儿铡掉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溜摆开的几口大缸,这缸直径约一米,高在一米五以上。名曰淘草缸,这缸大都为特制品。饲养员要用淘草篮子装上铡好的碎草,提到淘草缸前,要清洗一下草里的尘土。这淘草篮是有很特别的,它具有竹蓝子的形状,但要大它六倍左右,是用淮北平原上常见的白蜡条编织的,基本上是喂牛的专用品。接着饲养员从缸里捞上锄草,放在淘草筐上把水控净,才能放在牛槽里,还要拌上草料让牛马进食。这淘草筐就是用铁条编织的了,比人们常说抬筐要小得多了,平时就放在淘草缸上,因缸上横放一个木架,专司淘草筐的撂放。这程序是固定而有序的。
对饲养员的选配是极为严格的,一般是贫下中农才可任用。至于黑五类及其子女那决计是不许入主牛屋的,有破坏集体财产的历史基因。而被选中的大都为老实可靠吃苦耐劳爱社如家的光鲜人物,一经选中身价倍增。但那是起五更睡半夜的活儿,所以,光鲜要付代价的。仅那每天的挑水淘草就很要命,那几大缸水没有三十挑子是灌不满的,幸亏水井离牛屋近些,若是远的将更累。每夜里给牲口添草都到深夜而且夜夜如此,使他们已熬红的眼睛,每天愈加红亮起来。但对马匹的饲养那是必须的,古谚云:“马无夜草不肥。”忙碌了一天的饲养员就蹲在牛棚外吸着旱烟袋,等待着给牛马们送上一天中最后的夜餐。在寂静的夜空下,那明明灭灭的烟火恰如他们心中的希望!
钻牛屋是我童年最清晰的记忆,准确地说钻牛屋就是钻草屋 。冬天来临就没有青草了,于是那四口铡刀就被挪到打麦场上,开始铡麦穰喂牛。这淘草篮子不停地把铡碎的草料运到牛屋里那三间空房子里,直到把草料堆拥到房梁下为止。孩子们在捉迷藏时,往往深藏其中是不易被找到的,这就是钻草屋的钻了。
睡在草屋里的也叫钻。冬日,家里来了亲戚,比如岳母娘或小孩姨的,家里就那一张床和一床被,哪里睡得下?这家男人恐怕要钻草屋了。因那时生活贫困,且不说床少就是被子也不够用了。晚上那家男的有时还要携着儿子睡在草屋里,钻草屋时,大都要脱光衣服缩在草料深处仅露个头,那身上的热气散在草堆里,整夜都是极暖和的。只是清晨回到家时,那些没抖下的麦穰,仍顽强地贴在头发间不肯离去,偶尔露峥嵘让人好不羞惭。当然,钻草屋的还有来村里剃头的老师傅、唱大鼓的艺人、甚至是要饭的流浪者。在寒冷的冬夜里,他们还能找到一个温暖的去处。
随着生产队的解体,耕牛也作为队里的固定资产而被分配给农民了,他们或二家或三家摊上一头牛,甚至连牛屋也扒倒了,各自拉回家一堆砖瓦和木料。象征着生产队凝聚力的牛屋就这样在淮北平原上消失了。
在历史的长河中,三十年间的农村集体所有制恰如昙花一现,虽惟其短暂,但我却有幸生逢其间,它的成与败或苦与乐都让我经历了感悟了。
这对我而言,己经足够了。
耿汉东先生
【作者简介】耿汉东,安徽省淮北市人,大学本科。先后供职于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报社。现为安徽省诗词学会副会长、淮北市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王海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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