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回
解放军分进合击 黄百韬望风披靡
话说11月初,位于徐州和新浦之间运河桥的新安镇,笼罩在初冬的灰雾里,灰色的房屋,灰色的街道,灰色的炮楼,灰色的工事,以及漫天扬起的灰尘,把这个古老的小镇变成了一个灰色的世界。
镇东头一座灰色大院的门口,7层台阶上站着一位国民党将军,年近五十,中等个子,胖墩墩的,秃顶,头上没有多少头发,身穿着笔挺的军服,肩佩金星,腰佩“中正剑”,胸前别着一排勋章,他就是黄百韬,国民党第七兵团司令。此刻,不知是因为这灰蒙蒙的天地引起心情不快,还是他征战多年已经心灰意懒,他的心里像蒙上了一层灰雾,人也显得灰溜溜的,没有多少精神。
往日,他可不是这样的心情,每当穿上将军服,望着胸前这枚青天白日勋章,总有一种欢快的情感产生。半个月前他也不是这样的心情,当杜聿明宣布了向北攻击计划时,他也曾有一番兴奋,打算在战场上再获得一枚勋章。就是在这两天之前吧,他的心情也不像现在这样,尽管北进计划耽搁了,顾祝同4日重新调整部署,命令他将第七兵团带往徐州,他认为此举却是正中下怀,几个兵团合在一起,总比让自己作为长蛇阵的蛇头伸出在外面要好得多了。
而今天,他却不得不忧虑了,战报不断飞来,传说共军已经南下,正向他这里扑来,有的说共军已经到阿湖镇了,而他竟然还待在这里。
黄百韬暗自在埋怨刘峙,他百思不得其解,在作战会议上,明明是让他5日动身,向徐州靠拢,而刘峙却将正式命令改为7日,要他等待驻在海州的四十四军过来,再向西撤。四十四军原属川军,并非刘峙嫡系,让黄百韬这个主力兵团待在随时有大战爆发的火山口上,为这杂牌军断后,无论从战略与情理上都说不通。
时间越来越紧迫,黄百韬在屋里实在坐不住了,不时地走到门口向东西眺望,映入眼帘的仍是一片灰蒙蒙的天地。
四十四军的先头部队终于到了,背着枪支的士兵,拄着拐杖的官员,赶着马车的富商、乡绅及他们的娇妇嫩女,一起混杂在队伍里,个个面呈惊慌之色,蹒跚而过。黄百韬望着这群溃不成军的队伍,气不打一处来,刚转过身去要走忽听“嘎吱”声响,一辆小车穿过人流在门口停下。
从车里钻出两位满脸灰垢的将军,黄百韬一看,原来是第九绥靖区司令李延年和国民党政府参军处高参、总统特派战地视察员李以劻两位来临,黄百韬只好迎上前去,握手问候,相互寒暄了几句,黄百韬望着李延年,赌气地说:“吉公,刘总司令英明决策,我在这里恭候大驾已经两天了。”
李延年听出来黄百韬的弦外之音,他心里也有股怒气,怏怏不快地说:“老兄,第九绥靖区已经撤销,我是被撤职的闲员,岂敢有劳大驾,刘总把金钱看得比国家还重要,关于撤退海州的军事情报,他的唐经理,比我这个司令长官还要提前一天知道呢。”
“唐经理?”黄百韬似乎发现了秘密所在,吃惊地问道:“吉公,这唐经理是……?”
李延年索性和盘托出,道出真情。“黄兄,你还蒙在鼓里吧?唐经理就是刘总在新浦私设的盐店的经纪人,他就对我说:‘刘总来电,要我随司令一起回徐州。’我当时还不知道有西撤的计划,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徐州?’他说:‘刘总电告我,说海州已经决定不要了!’果然到了第二天我才接到徐州方面的西撤正式命令。身为总司令如此泄露军机,真是岂有此理!”
黄百韬听李延年这般一说,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愚弄了,刘峙葫芦里卖的不是药,而是钱!第七兵团在新安镇推迟两天行动,不是为了四十四军,而是为了保护刘峙的这位唐经理,为了保护刘峙的私产。
会战尚未开始,身为徐州“剿总”总司令的刘峙,为了自己的金钱,竟置十几万将士的生命而不顾,将一场战役看得如同儿戏。想想将来,黄百韬真有点不寒而栗,不由怒从心起。“如此指挥,党国怎会安在?”
站在一旁的总统战地视察员李以劻闻听心里也暗暗埋怨刘峙做得太过分了。但因身份特殊,不便发言,只能从中调解,说道:“吉公、黄公,事已至此,还是以大局为重,经扶乃是福将,大敌当前还靠诸公辅佐,共度危难。”
黄百韬将怒火暂时压进心头,领着两人到司令部作战室小坐。由于刚开过作战会议,作战室里烟雾腾腾,黄百韬先打开窗户透透气,再吩咐侍卫点上两盏汽灯,然后拉开地图上的绿色帷幕,一边介绍第七兵团的战场态势,一边将自己这两天来的焦虑道了出来:“吉公、劻兄,并非我黄百韬多虑,刘总这一耽搁,使我兵团处境极为不妙。根据情报,现在从阿湖到运河桥65公里处,陈毅所率40万兵力正从北面平推下来,我在新安镇孤军无援,只能等明日侧敌西进,很可能到不了徐州就要遭到包围,立足未稳,随时应战,何以制胜?”说到这里,黄百韬望望这两位将军,关心地说:“据说,陈毅所属共军在郯城、邳县、黄县周围集结,二位明早应尽快离开这里,免遭不测。”
李以劻听完战情,方知事态严重,明白了黄百韬对刘峙埋怨的情由,本想劝慰几句,想想劝也无用,自己又颠簸了一天疲惫不堪,便起身告辞,和李延年一起去刘家楼大院安寝。
黄百韬送走二人后,回到寝室躺在床上,心里仍思潮起伏。他望着挂在将军服上的青天白日勋章,感到一生沉浮,历历均在眼前。他回顾一生的周折,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才爬上这个官位,掌握了一个大兵团的12万人马,本来如意称心,但眼下却又面临危难。现在会战尚未开始,已有不祥之兆,搞不好生命危在旦夕,实在令人不胜感慨。他越想越睡不着,越想越后怕,索性爬起来,从橱柜里拿出瓶白兰地,自斟自饮。酒过三巡后,醉眼朦胧,他猛想起李以劻是自己陆大的同窗,关系甚厚,便索性命卫士把酒带上,悄悄来到刘家楼大院。
此时已过午夜,李以劻正在酣睡,猛听到叩门声,疑有军情,赶忙开门一看,门前站着满脸酒气的黄百韬,旁边卫士的手里还拎着两瓶白兰地。他心想:黄百韬这种情绪对即将到来的会战十分不利,必须劝慰一番,当下微微一笑,说:“黄兄,深夜来访,看来有要事相告?”
黄百韬勉强笑了笑,说道:“劻兄,你我在陆大同窗,平素难以相见,大战在即,日后能否聚首就很难说了,故此特备水酒一杯,为兄洗尘。”说着,二人坐定,卫士斟酒后退下,黄百韬端起酒杯:“来,劻兄,干杯!”
《唱词》
黄百韬他把腰弓
端起酒杯把话明
酒逢知己千杯少
话不投机都是空
咱们在校交情重
同窗相处好宾朋
平素难以见一面
开口叫声老劻兄
你我陆大是同窗
就像一母同胞生
好不容易才相会
咱俩见面喝几盅
一为老兄洗风尘
二来咱俩谈军情
二人就坐开了战
你来我往酒杯清
卫士斟酒后退下
二人喝得脸通红
推杯换盏喝得快
霎时喝掉酒两瓶
百韬舌根发了硬
结结巴巴话说明
国民政府气数尽
官员上下都孬熊
贪污腐败捞黑钱
失得民心不太平
两军对阵号令严
各路将官谁服从
阳奉阴违两面派
没有官兵会执行
认为官大兵将广
感觉自己很聪明
你看人家共产党
包括将军到士兵
只要下令都冲锋
将士同心多威风
四面包抄发大兵
眼看攻打徐州城
大敌当前要决战
我有八九活不成
李以劻知道黄百韬喝多了,也无可奈何,只好端起酒杯,说道:“黄公,第七兵团系国家劲旅,黄公骁勇善战,战功赫赫,愚弟敬佩。今日战地相聚,理应同庆,祝黄公旗开得胜,为徐州会战干杯!”
两杯相碰,杯中同是白兰地,味道却不一样,一个想让它变成甜酒,另一个则看做是苦酒。
两人又喝了不少,黄百韬醉了,语无伦次地说:“国民党是斗不过共产党的,人家都对上边指示奉行到底。我们呢,全他妈的阳奉阴违……”
李以劻赶忙打断话头,说道“黄公,不说这些了,喝酒吧,杯中清!”他想结束这次谈话,只好敷衍几句:“黄公忠心赤胆,只为总统所知。今日听此肺腑之言尤为感慨,我一定替兄转告。刘总年迈,难免有失,全靠司令们好自为之。陈毅所部战事刚毕,疲劳不堪,即兴兵南下,百里之遥哪能说到就到?兄明日起程,火速西进,即使共军赶到,这里也是一座空城,待兄会师徐州,我在九里山下为兄洗尘接风。来!老兄,干杯!”
这几句话倒像是给黄百韬斟了杯甜酒,心想,要真如李以劻所说,那我还有什么忧愁呢?他一扫阴云,微露笑意,端起酒杯,“但愿如此,为党国胜利,干杯!”他让李以劻天一亮就走,“以免路上出岔子。”这时,黄百韬的判断是,粟裕的纵队都在急促南下,先打第七兵团是肯定的。
“砰砰砰……”新安镇东面传来一阵枪响,夜深人静,枪声特别清脆。两人一惊,酒杯同时放下。
《唱词》
东南方三声枪响震天地
他二人停住话语闭住气
李以劻听到枪声不言语
脑袋上头发梢子冒凉气
看起来此处危险不安稳
我还得调转马头快撤离
若要是逃得快了能保命
跑慢了就怕老命要归西
就看他光想张嘴没说话
黄百韬闻听枪响着了急
半夜里这是何人开的枪
这枪声让我心里不安逸
黄百韬胆战心惊离座位
被吓得满脸浑身冷汗滴
站起身顷刻之间醒了酒
叫一声副官给我查仔细
问一问这是哪里枪声响
是不是共军人马抢阵地
要不然两军阵前开起火
是不是共军打到新安集
解放军神速猛进来得快
副官你快传命令打强敌
今夜晚消灭来敌共产党
到明天我再给你记功绩
你小子为啥还不赶快去
再不去我要拿枪毙了你
那副官听了此话也委屈
他心里七上八下着了急
黄百韬你的胆子像蚂蚁
最不该官大压小把人欺
为什么你不出去查军情
光知道对着下属耍脾气
我要是不去调查枪声事
怕的是司令发怒他不依
我怎知这是何人开的枪
打枪的你是哪个该死的
本副官马上就要去抓你
逮住了把你抽筋来扒皮
黄百韬的醉意被枪声惊醒一半,额头上出现几滴冷汗,他跨过桌椅,手指副官命令道:“快去查明原因,火速报告!”随即起身向李以劻告辞。
原来是从海州撤退的四十四军来到了新安镇,因天黑夜晚,与驻镇士兵发生了摩擦走火,造成了枪声,黄百韬真害怕是共军打了过来,虚惊一场。黄百韬见到了四十四军军长王泽璇,立即发布命令7日凌晨向徐州撤退。
按照黄百韬的撤军序列,第一○○军在前,六十四军、兵团部、二十五军居中,四十四军殿后,向徐州撤退。第六十三军则由新安镇向西南行进,准备经窑湾镇渡运河,以掩护兵团部的西撤。
黄百韬兵团原辖3个军,即第二十五军、第六十三军、第六十四军,数日之间,又增加了第一○○军、第四十四军、共5个军,比原来几乎增加了一倍。在这5个军中,第二十五军是黄百韬兵团的骨干,因为他在升任兵团司令之前,他就是二十五军的军长,所以这个军是黄百韬的看家本钱。现在该军系杂牌军,由原东北军、西北军、川军各一部组成,军长叫陈士章,副军长叫杨廷宴。
第一○○军是蒋军嫡系部队,原为蒋的黄埔将领王耀武部下施中诚军,是由湖南何健所属各师拼凑成的,现任军长周志道,副军长杨诗云。
第六十三军亦是杂牌部队,前身系广东军阀陈济棠旧部,军长原为林湛,一个月前林因病调差,改由陈章接任军长。
第六十四军也是粤籍部队,前身为张发奎旧部。在胶东昌邑曾被歼一个师,经过整训,6月间才离胶东编入第七兵团。军长名叫刘镇湘。
刚从海州撤过来的第四十四军,前身是四川军阀王瓒绪的旧部,原为川军第三十九集团军,被蒋介石几次裁并,只剩下残破不全的6个团。军长王泽璇是王瓒绪的儿子。
上述5个军,11个师,共12万人马。11月7日,黄百韬命令各军按下列部署向徐州撤退。
一、第二十五军先以四十师占领牛山,掩护四十四军撤退,须7日前通过运河。
二、第一○○军占领运河东岸的炮东镇,担任对北面掩护。该军第四十四军作为先头部队先过运河,然后集结在碾庄待命。
三、第六十三军即向窑湾渡运河撤退,担任兵团侧翼掩护。
四 、第六十四军尽先通过运河大桥,在碾庄东端占领阵地,接应第六十三军渡运河。
五、兵团部随六十四军撤退。
六、各军到碾庄集中后,再向八义集,大许家转进。
当黄百韬兵团刚离开新安镇不久,解放军右路苏北兵团的前锋,就已经打到了阿湖镇,见守敌蒋军二十五军已西逃,就越过陇海路向宿迁、睢宁方向追击。
就在这个时候,由临沂南下,华野总部中路大军,在粟裕、谭震林将军亲自统率下,叶飞、陶勇、王必成、张仁初、聂凤治、钱钧等将军,分别指挥一、四、六、八、九和鲁中南6个纵队,分头向新安镇疾进,同集结在宿迁附近的第十一纵队和江淮独立旅等部,实施南北对进,突击包围黄百韬兵团。
为了给中路大军扫除前进障碍,鲁中南纵队于11月6日夜,就向盘踞在郯城的蒋军王洪九部发起攻击,一举包围,至8日即全部歼灭王洪九部5000余人。
11月7日,粟裕将军接到九纵前锋报告,说黄百韬已弃新安镇西逃。粟司令当即命令各纵队人马,沿陇海路南北两侧进行追击,截击,捕捉正在向西撤退的黄百韬兵团。
是时,叶飞将军指挥的第一纵队,在新安镇西侧越过陇海路,追击正在向窑湾撤退的黄百韬兵团的第六十三军,准备围歼该军于窑湾镇附近。
陶勇、王必成将军指挥的四、六纵队,在7日打下邳县后,迅速同铁路南面胡炳云将军指挥的第十一纵队,加快南北对进,以抢占运河车站,准备切断黄百韬西逃去路。
这时,由滕县南下的山东兵团,在王建安、成钧、宋时轮、周志坚等将军指挥下,第七、十、十三3个纵队10多万人马,分路在7日收复临城,枣庄、峄县以后,迅速向韩庄、台儿庄、贾汪疾进,以便抢占大许家车站,拦住黄百韬兵团西逃,并准备于此阻击徐州来援之敌。
在上述3路大军进军同时,在徐州西北,由孙继先,曾生将军的第三及两广纵队6个师人马,在6日配合中野主力打下商丘、砀山,7日乘胜向黄口前进,以便拖住邱清泉兵团,不让其迅速撤归徐州。
是时,华野各路进攻的解放军战士,真是如龙似虎,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按预定的作战计划,分别向各自的目标进攻。粟裕、谭震林将军向华野各部队发出号召:“不怕疲劳,不怕困难,不怕饥饿,不怕伤亡,不怕打乱建制,敌人跑到哪里,坚决追到哪里,全歼黄百韬兵团,活捉黄百韬!”各路人马坚决执行华野总部的号召,追击部队提出:“追!追!追!揪住黄百韬就是胜利!”打援部队提出:“徐州敌人胆敢来援,叫他有来无回!”总之,全军协同作战,共同一个目标,“包围歼灭黄百韬兵团,决不让它跑掉。”
上述各路人马的协同进攻,一时造成四面围攻徐州的态势,使得蒋介石极为惊惶,一时弄不清楚解放军主攻方向何在?只好一面命令徐州北、东、西几个方向的蒋军,暂时都向徐州收缩,一面命令尚在葫芦岛的杜聿明,火速去徐州复职,以代替昏庸无能的刘峙,指挥徐州会战。
这真是:万马奔腾天地惊,
风雷叱咤撼彭城。
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张学仁先生
【作者简介】张学仁,笔名天然,山东枣庄市人,中共党员,大学本科,高级职称,曾任淮北市青少年宫主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诗词协会会员,淮北市戏剧曲艺家协会副主席,淮北市作家协会理事。曾在省内外报刊发表多篇散文、诗歌。近年来,先后出版了散文集《行在路上》、长篇淮北大鼓《淮海硝烟》多部文学作品。
责任编辑:王海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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