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夏的味道

曾几何时，我脚下的这片热土还未经开发，就象一位不施粉黛的少女，羞涩而腼腆。小城虽小，却玲珑雅致，城里是梧桐树掩映下的小小院落，城外是散落在绿色田野中的村庄。城区里除了几条狭窄的柏油主干道以外，基本上就是青石铺就的小巷了。每到夏季，一条条清澈的河流丰盈起来，从城里延伸至城外，纵横交叉，形成四通八达的水系。

房屋多为砖木结构的二层瓦房，木地板，方搁栅，冬暖夏凉。楼上用板壁隔出若干个卧房，楼下则用木板分出前厅和后灶，站在二楼的木地板上，推开雕花的窗户，就能看到邻居家错落有致的屋顶以及屋顶上鱼鳞般细密的瓦片。年深日久，瓦楞的夹缝中生长着稀疏的小草。每当下雨天，雨滴落在灰黑的瓦楞上，飞溅起亮白的水花，经风一吹，由远及近铺展开来，就象层层推进的浪花，煞是好看。雨越下越大，积水便顺着一垄垄的瓦槽往下倾泻，那恢宏的气势，美不胜收。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江南的夏季多雨，而我是极爱雨的，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记住了许多与雨有关的片段。喜欢听雨滴敲打在屋面上发出旋律一样优美的声响，喜欢看雨丝缠缠绵绵，在天与地间织起一张如梦似幻的雨网。

总觉得雨是诗意的化身，在新与旧的交替里，让人深深铭记，曾经被润泽过的光阴。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如果说这是一首约客的诗，我宁可说，这是一幅田园的画，曾几何时，我们如此诗意地生活过，在悠扬的蛙鸣声中安然入眠。“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如果说，人生有许多无法期许的等待，我宁愿相信，掸落心尘，等待的过程或许更美。

梅雨季节一过，气温便开始节节攀升，已经记不清当时到底有多炎热，只清晰地记得，每天傍晚用井水把楼梯和地板擦洗的干干净净，光着脚板站在楼板上，丝丝清凉；只清晰地记得，那一张竹榻床与几张竹篾席，纹理细腻的竹子表面，已被摩擦的十分光滑，躺在上面凉爽怡人；只清晰地记得，每天晚上，小香炉里氤氲着淡淡的艾草香，手中的那把芭蕉扇在不疾不徐地摇动。

没有空调，没有电扇，小小的蒲扇摇落过多少清纯而美丽的时光。

酷热的季节，日子清苦却有千重滋味。蔬菜是农家用土肥施种，一大早从地里采摘来，鲜活水灵地担到集镇上，绝无污染。家禽在野外觅食，或用米糠和谷物喂养，肉质极其鲜美。清粼粼的河水里，特多活蹦乱跳的鱼虾，去河里淘米洗衣或洗澡，只要愿意，卷起裤腿下到河里，就能摸到螺蛳河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抓到鱼虾河蟹。假期里去乡下玩，看邻家哥哥们在稻田里捉泥鳅抓黄鳝，少年的记忆里，凭添过多少生活的乐趣。

一碗清蒸的鲫鱼或白条，一碗梅菜扣肉，一碗炒螺蛳，一碗在臭卤水中腌渍过的冬瓜条或葫芦，一碗色泽翠绿，清香鲜酥的霉苋菜梗，一碗水煮毛豆，一碗汤色如琥，能解暑气的笋干菜河虾汤，一碗清炒丝瓜，一碗酱香茄子，豆腐小菜，南瓜丝瓜，被母亲变着花样端上桌，成为夏日餐桌的主打菜，让处在苦夏中的我们，食欲大增。至今想来，依然垂涎七夕中午那只家养童子鸡清蒸的鲜美。

其实，关于吃的记忆远不止在餐桌上，华灯初上之时，偶尔也会去市中心唯一那家冷饮店小坐，在大吊扇呼呼作响的店堂里，与人来人往的客流一样，吃上一碗兑入薄荷汁的冰饮，也会带回一壶冰镇的绿豆汤或酸梅汤，在四合院的葡萄架下，与家人共品。

没有冰箱和冷柜，那个时候想要吃到冰爽的味道除了去冷饮店，更多来源于走街串巷的小贩。每每，听到小巷深处传来小贩叫卖酒酿或棒冰的吆喝声，就象听到吹响的号角，急急忙忙站起来，揣上几分钱的硬币飞奔出墙门，递上搪瓷杯打上一碗，或者站在小贩的自行车边，眼巴巴看着他打开放在书包架上的那只大木箱，掀开里面雪白的棉被，露出码在被子中央整整齐齐的棒冰，冷森森的雾气冒出来，顿觉满面清凉。买上一支，剥开包装纸轻轻一舔，满嘴都是冰甜的滋味，满心都是冰醉的欢喜。

庭院深深深几许，高高的马头墙隔出一座座幽深的庭院，庭院与庭院之间，便纵横着一条条或深或浅的小巷，浓密的树荫下，有弄堂风穿行而过，即使外面的阳光再毒辣，宽畅的墙门口，狭窄的小巷里，如水般清凉的石凳，永远是众人云集的纳凉地。搬一张椅子坐在弄堂口，看书写字，享受清风拂过书页，掀动裙摆的滋味，别提有多惬意了。

太阳下山之前，最主要的任务是把庭院打扫干净，然后去天井里拎来一桶桶井水，泼在门口的石板地上，待水渍干了，暑气也就消去了大半，然后搬出小桌子小凳，在阶沿上搭起小竹床，点上两盘蚊虫药，待母亲摆好饭菜，边吃饭边乘凉。总觉得，这种自然质朴的味道，是任何住在空调房里的人无法感受的。

夜幕降临之后，便是纳凉的好时光，从井水里拉起装在竹篮里浸泡了一整天的大西瓜，切开来后放在盘里，黑籽红囊，特别诱人。鲜甜的瓜汁随刀子的起落流满木桌，也馋进了我们的心里，捧起一块送到嘴里，满口都是清甜的滋味。抬头，便可见浩瀚的星空，牵牛星，织女星，北斗七星，无数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就象一粒粒钻石镶嵌在黑丝绒般的夜空。

黑丝绒般的夜空，不仅能看到无数闪亮的星星，还能看到一条从东北向西南横跨天宇的银白色的光带，宛如奔腾不息的河流，一泻千里。夜深人静之时，沼沼银河变得更加璀璨，千万颗恒星汇集在一起，明明灭灭的光亮，就象是阳光下被风吹皱的河面，折射出来的粼粼波光。一个个美丽的传说，便在夏日的夜空，如星子般落进我们的心里，熠熠生辉。

晚风阵阵，送来了白兰花清纯的香气，刹那的感觉如遇故人。总觉得白兰花是非常小资的花，它和夜来香凤仙花不同，无论是花色与香气，都有着一种天生的清纯与骄傲，适合生长在深深的庭院。旧夏里，虽然也常用凤仙花的汁液染红指甲，但暑热难消之时，更加青睐于去庭前采上几朵白兰花，穿成对对，挂在蚊帐里或别在衣襟上，走到哪里，都有暗香浮动。

经历有多美，记忆就有多深。旧夏的味道，是经年不散的味道，有薄荷草的清香，有花露水的芬芳，有露天电影的欢畅，有荧火虫微弱的光亮，那妙不可言的情趣，是时光带不走的温良。

读大学前，小城虽在春风中淡扫娥眉，但终究还是布衣裙钗，自然质朴，而白墙黑瓦的四合院也依旧是我眼中如初的模样，直至一纸征迁令，开启了小城时尚前卫的新篇章，许多的过往，也随之而渐行渐远。可是即便如此，留在心里的念，许多年以后，依然清晰如昨。

作者：婉约，本名：沈莉，浙江杭州人，一个与文字结缘的女子，文字清新，文笔细腻，个人散文集《相遇红尘，邂逅爱》已由华侨出版社出版发行，少量珍藏版正在签售中，QQ：417384138个人微信号：shenli6718微信平台：wy671888

责任编辑：许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