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读 文/曹雪梅

       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是在爷爷家度过的。那时候四叔是生产队的队长，五叔六叔高中毕业，因为没有恢复高考，他们只能在小学当老师。学校放假，他们也和四叔一样参加集体劳动。在阴雨天的时候，在工休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就长条条地躺在西屋的炕上看书学习。

        这是一个大约十几平米的小屋，原来是我父母结婚的新房，他们结婚一年后搬到了十几里以外姥姥住的那个村庄，这个小屋又做了三叔三婶的新房，三叔外面盖了新房搬走后，这个小屋就变成了四叔他们的”领地”，他们住在这里，休息在这里，学习在这里  ，除了奶奶可以进去取些杂物外，我们这些小孩子是不容许踏进半步的。而这个小屋对我却充满了神奇的诱惑，因为从敞开着的屋门，我看到了里面窗台上桌子上堆满了书，它们一摞摞一摞摞地整齐地码在那里，四叔五叔六叔每人手里拿了一本书并排躺在炕上看。这个情景一下子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我不由自主地走进去，站在炕沿边跟他们说：“给我一本书，我也要看书。”五叔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一边玩去，你能看懂个？”“我能看懂，给我一本。”“少啰嗦，赶快出去，再不出去小心我揍你。”“不，我就要看，给我一本。”我赖在那里不走，还跟他们磨烦，这时，六叔从炕上起来，跳下地，叉开五指，叉住我的后脖颈，把我推出屋外，“哐当“关上了门。六叔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三叔的儿子因住一个村，因备受爷爷宠爱，他总是在爷爷家吃饭，经常遭到三姑和六叔的谩骂，而六叔常会不耐烦地把他抱起来，像疙夹一袋面一样，疙夹在腋下，把他扔到院子里，爷爷会一边斥骂三姑六叔一边再把嚎哭的堂弟抱回来。今天他又把我推出来，我在堂屋抽抽搭搭地哭。奶奶就数落我：“一个小孩孩儿，啥也想做，你能看了个书，不到外面玩去，也不知道是想闹啥？去哇，赶快去你大姑家找你二姐姐三妹妹玩去。别在这儿哭了。”我只好抽抽噎噎地去大姑家。大姑也住在一个村里。

         然而，我跟她们总是玩不到心里去，我总是惦记着那个小屋，我怎么才能进去看个痛快呢？

        机会终于来了，他们都出地去了，爷爷奶奶也出去了，我偷偷地溜进了那个小屋。

        啊！书真多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多书啊！我欢天喜地的拿起一本书，打开一看，是代数，看不懂，丢下再拿一本，是物理，看不懂，丢下，再拿一本，是化学，还是看不懂，正当我失望的时候，忽然看见旁边有一本初中语文，打开一看，嗨，这下能看懂了，我马上如获至宝，揣着一颗咚咚跳的心，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然而，我毕竟只念了三年书，里面有不少我不认识的字和看不懂的词，怎么办呢？我很焦急，眼睛也无意识地乱转起来，忽然，我眼睛一亮，看到窗台上有一本《新华字典》，哈，又找到了一本宝贝，我的心别提有多高兴了，马上拿过来查起来，拦路虎很快就解决了。

       看完了一本语文书，再翻，竟翻出一本长篇小说《盐民游击队》，看了一会，就被里面的人物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我与书里的主人公同呼吸共患难，他们高兴我就笑，他们难过我也伤心的落泪，他们遇到了险境我害怕的发抖，只盼他们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正当我迷醉在书里的时候，忽然一个焦雷在耳旁炸响：“谁让你跑进来的？啊？”我吃惊地抬起头看见：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站在屋地上，正用牛一样的眼睛珠子在瞪着着我，我扔下书跳下炕一溜烟跑了，把他们的斥骂声警告声丢在了身后。

       那一天，我没敢回家。虽然呆在大姑家，但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对那个小屋和小屋里的书总是挂念着，在他们出地的时候，我又一次溜进了那个小屋。

       拿起那本书，我的心是那么的慌，跳的是那么的激烈，这一次的害怕不是来自书里，而是来自外界。诱惑还是战胜了害怕，我又津津有味地读起来。不过这一次我特别小心，不让自己完全沉迷在书里，我总是支棱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用眼的余光扫射院子，当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发现他们走进院子是身影，赶紧放下书，奔出小屋。当他们走到堂屋门口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堂屋地上，假装没事人走到院里玩耍。他们进屋不久，就喊我进去，我进去了，看见他们怒气冲冲，怯怯地问：“做啥呢？”五叔厉声地说“谁让你进来的，没跟你说不让你进来吗？怎么这么不听话？”我狡辩说：“我没进来呀。”五叔依旧气咻咻地说：“还说没进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呢？”四叔笑着冲五叔说：“她想进来看就叫她进来看吧，发那么大的火做啥？”五叔没好气地说：“她能看懂个啥？”四叔冲我说：“你不找她们玩去？进这里做啥？你一个小孩孩儿能看懂个啥？以后听话，再别进来了。”六叔也没好气地说：“那来那么多废话。”又指着我恶狠狠地说:  “以后再进来，我真揍你呢。出去。”

         我泪已盈眶，但忍住没流出来。默默地出来，心中纳闷：怎么就发现了呢？下决心再也不进去看了。

        然而，那个小屋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着我，在我眼里，那个小屋就是一座宝殿，里面的书就像一颗颗耀眼的明珠，我实在不能控制自己，而且我已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的我，我也想出了对付他们的办法。

       在他们出地的时候，我又溜进了那个小屋。这一次我不是急着拿起书看，而是每拿一本书，先看看这本书的位子，是怎么放的，封面迎上还是朝下还有书的朝向，这些我都要记清楚，看完了我再小心地按原样放在原地。看的时候照样留心院子里的动静，发现他们回来，马上放好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小屋。这一招果然灵，从此后太平无事。等他们走了，我一头扎进小屋去看我喜欢的书，只要他们不发难，爷爷奶奶也懒得管我。我除了看小说，初中语文，还看地里历史，这些都是我喜欢看的。看不懂的地方就查字典。一天，我意外地发现一本四角号码字典，出于好奇，我按照那上面注的笔画号码歌查字：横一竖二三点捺，点下带横变零头。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九是小。可是查起来又生疏又变扭，里面又都是繁体字，只得作罢。

        此后我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小屋度过的，读那些书是那么的快乐，就是他们回来我不得不离开小屋的时候也是快乐的。因为我不光有读书的快乐，还有能瞒过他们的快乐。一想到他们三个大人被我一个小孩子瞒过就快乐的想笑出声。然而也有烦恼的时候，那就是在阴雨天，他们就不用出去了，都躺在小屋的炕上看书。那时，我就只有眼红的份了。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我要回家上学了，我是多么不想离开啊。

        再见了，那迷人的宝殿。

        再见了，那一颗颗耀眼的明珠。

        再回去除非是梦里。

        结婚十年后，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书房。我现在的书房宽敞明亮。有一大一小两个多功能书橱，都是按我的设计做的，既可放书又可写字，里面摆满了我心爱的书，都是十几年来我省吃俭用花钱买的。还有一对写字台每个写字台都配备一盏台灯。（这在过去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我和儿子可以每人拥有一台。还有一张床，累了可以躺在床上看书。没事的时候，我可以从容地走进书房，或躺在床上看书，或坐在写字台前写字。夏天，我睡觉也在书房。

       即使这样，我仍然经常会想到故乡的那个小屋，经常会梦到在那个小屋读书的情景，那感觉依旧是又新鲜又激动。

    作者：曹雪梅， 四十二岁，山西省大同市南郊区西韩岭乡冯庄村人，十八岁在市报发表作品，岂今在大中型网站发表各类文艺作品两百多万字，并与安徽作家，高产编剧施福明老师合作影视剧本多部公开播出！

                              责任编辑：王海峰